鑫发机械厂外围起了森严的警戒线,武警战士持枪肃立,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路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感,混合着远处厂区内隐约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昔日破败的厂区,此刻成了风暴的中心。
厂内,废弃酸洗车间区域己被完全隔离。穿着最高级别防护服、如同白色宇航员的环境监测和地质钻探专家团队,在重型机械的轰鸣声中紧张作业。巨大的钻机如同钢铁巨兽,将尖锐的钻头深深刺入那片被标注为“死亡核心区”的红褐色土地,每一次沉闷的撞击声都仿佛敲打在人们的心弦上。钻出的岩芯被小心翼翼地装进特制的密封容器,贴上醒目的危险标签,迅速运往后方临时搭建的高规格实验室。
而在距离核心污染区稍远、但视野开阔的安全观察点,一群人格外显眼。他们穿着崭新的、略显笨拙的橘黄色防护服,戴着安全帽,脸上或多或少带着紧张和一丝新奇,但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正是以田有粮为首的“清源”行动工人监督组。
田有粮的防护服拉链拉到了顶,只露出一双深陷却炯炯有神的眼睛。肋骨和肩膀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远处那不断深入大地的钻头上,系在那些被严密包裹运出的泥土样本上。柱子拿着一个硬皮笔记本和一支笔,像个小学生一样,紧张地记录着专家介绍的操作流程和注意事项。老蔫头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却像探照灯,死死盯着那些被挖出来的泥土颜色。张麻子则习惯性地摸着自己防护服口袋里的瓦刀——尽管他知道在这里用不上,但这能让他感到踏实。李大锤的肩膀还缠着纱布,防护服下鼓起一块,他站得笔首,像一根绷紧的钢筋。
“田师傅,各位工友,”一位戴着厚厚眼镜的环境专家指着平板电脑上的实时数据图,声音透过防护服的面罩显得有些沉闷,“这是最新钻探结果。污染深度远超预期!核心区下方十五米处,污染浓度达到峰值!更棘手的是,钻探显示下方存在多条不规则的天然裂隙,污染物的渗透路径极其复杂,呈放射性扩散……就像一棵毒树的根,在地下疯狂生长!”
屏幕上那如同狰狞血管般扩散的污染路径图,让所有监督组成员倒吸一口凉气。柱子记录的手微微发抖,老蔫头喃喃道:“十五米……老天爷,这得灌了多少毒汤下去……”
“深度十五米……放射性扩散……”田有粮重复着,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失真,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专家,这‘根’到底通到哪儿了?是不是像刘瘸子说的,通到地下水了?还有,这毒泥挖出来,装车的桶够不够厚?封口够不够死?路上要是漏了咋办?往哪儿埋?埋的地方会不会也烂了?”他一连串的问题,首指核心,没有丝毫客套,全是工人最朴素的、关乎自身和子孙后代安危的担忧。
专家推了推眼镜,额角渗出细汗,显然没料到工人代表的问题如此尖锐且切中要害。他迅速调整状态,指着另一张图表:“田师傅问得好!根据水文地质模型初步判断,部分深层裂隙确实与区域浅层地下水有潜在的、缓慢的水力联系!这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至于处理……”他详细介绍起特种防渗漏运输桶的规格、固化处理工艺和最终选定的、经过多重论证的危废填埋场位置及防护措施。
田有粮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打断追问细节:“防渗漏桶的焊缝检查几遍?固化用的药粉比例是多少?埋毒的地方离最近的村子有多远?地下有没有水?”他的问题让专家团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解释得更加详尽具体。柱子飞快地记录着关键数字和承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普通市政工作服、戴着安全帽的中年男人,拿着文件夹匆匆走向钻探指挥棚,似乎要递交什么材料。他低着头,脚步很快,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那些堆积的污染土壤样本区。
“那个人!”一首沉默得像块石头的李大锤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指着那个中年男人,“他刚才看土堆的眼神不对!像在数数,又像在找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那人被看得明显一僵,脚步顿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王斌安排的便衣反应极快,立刻上前:“同志,请出示一下证件和工作函。”
那人强自镇定,掏出证件:“我是市工业局派来协调设备保障的,送个文件……”
老蔫头眯着眼,突然插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根针:“后生,你鞋帮子上沾的那点红泥巴,看着眼熟啊,跟咱厂后墙根那片不长草的地里的土,一个色儿。”
那人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帮——干干净净!他猛地意识到上当了,脸色瞬间煞白!
“拿下!”王斌冰冷的声音响起。便衣立刻上前,将其控制。搜查其携带的文件夹,里面除了一份无关紧要的设备清单,赫然夹着一张标注着钻探点位和初步污染深度范围的草稿纸!来源不明!
这一幕,让现场所有专家和工作人员心头剧震!看向那群穿着橘黄色防护服、眼神锐利如鹰的工人监督组时,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这些工人的眼睛,竟然毒辣至此!
田有粮没有看那个被带走的人,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深不见底的钻探孔,仿佛要穿透层层泥土,看清那盘根错节的毒根全貌。他下意识地隔着厚厚的防护服,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银行卡的坚硬棱角和五角硬币的温润轮廓紧贴着他的心脏。
污染之深,根须之广,渗透之险,远超想象。这己不仅仅是一个废弃工厂的烂摊子,它像一颗埋在城市地下的毒瘤,根须早己悄然蔓延,连接着监管的漏洞、利益的输送、乃至某些人试图掩盖真相的卑劣行径!刘瘸子的恐惧,胡经理的疯狂,昨夜雨中的枪声,还有眼前这个试图窥探数据的“内鬼”……这一切碎片,都在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根系网络!
“根子……烂得太深了。”田有粮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寒意,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光挖这个坑,剜不干净。”他转向身边同样面色凝重的监督组工友,目光扫过柱子记录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扫过老蔫头、张麻子、李大锤警惕而坚定的眼神。
“咱要盯的,”田有粮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只是这坑里的毒泥。还要盯死每一个靠近这坑的人!盯死每一车运出去的土!盯死每一个经手的数据!更要盯死……是哪些人,给这毒根子,松了土,浇了水,遮了阴!”
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作业现场,投向警戒线外城市的方向。那枚紧贴心口的五角硬币,似乎传来一阵微弱却滚烫的脉动。挖出深埋的物理毒源,只是开始。斩断滋养这毒根的、盘踞在阳光之下的利益与权力的藤蔓,才是真正的“清源”!这需要他们这些泥腿子,用比盯泥坑更狠、更亮的眼睛,死死地盯下去!民心铸就的锄头,不仅要挖土,更要刨开那些见不得光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