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他滚烫掌心那极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一勾,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却汹涌。
萧彻浑身猛地一震!那双翻涌着赤红风暴、几近疯狂的深眸,如同被无形的冰水骤然泼入,瞬间凝滞!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沈知微苍白却决绝的脸。她眼底没有他预想中的恐惧、算计或乞怜,只有一片被剧痛和冰冷浸透后,沉淀下来的、破釜沉舟的平静,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
那信任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在这充斥着血腥与背叛的绝境里,烫得他心口一缩。
“玉石俱焚?”沈知微的声音因剧痛而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冷硬,“王爷以为……太后会留活口?沈家?还是……知晓了这枚印信存在的你?”
她甚至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讽刺:“王爷这盘棋,下得……还不够大!”
轰!
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在萧彻的心头!将他从被至亲背叛的狂怒与绝望深渊边缘,狠狠拽回冰冷的现实!是啊,太后!那个执掌后宫、垂帘听政数十载的女人!她的心狠手辣,她的算计遗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从这枚印信暴露在他二人眼前的这一刻起,无论是沈家,还是他靖王萧彻,都己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知微那句“下得还不够大”,更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剖开了所有侥幸的幻想!
短暂的死寂被撕裂。萧彻扣在她肩头的手掌,力道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收得更紧!那滚烫的指腹几乎要嵌入她单薄寝衣下的肌肤。他眼底的赤红风暴并未消散,却在深处急速沉淀、凝聚,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胆寒的幽暗冰海。
“好。”他喉结滚动,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致,却不再疯狂,只剩下一种淬了冰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沈知微,记住你今日的选择。若敢有异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压迫力,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锁定了沈知微的灵魂。
就在这时——
“王爷?王妃的药煎好了!”福伯小心翼翼的声音,伴随着极轻的叩门声在寝殿外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紧绷。
萧彻眼神骤然一厉,如同被惊扰的猛兽!他闪电般收回扣住沈知微肩膀的手,同时另一只握着漆黑印信的手猛地一翻,将那枚不祥之物死死攥入掌心,藏入袖中!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沈知微失去了支撑,身体无力地晃了晃,后背撕裂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她咬紧下唇,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进来。”萧彻的声音己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只是比平时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门被轻轻推开。福伯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墨玉药碗,低着头,脚步放得极轻地走了进来。他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寝殿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气和空气中残留的、如同炸药桶被点燃后的硝烟味。
“王爷,王妃该用药了。”福伯将药碗轻轻放在床边的紫檀小几上,垂手恭敬地立在一旁。目光飞快地扫过沈知微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和王爷那身染血未换、绷紧如石的玄衣,以及王爷袖口处因紧握而微微凸起的指节轮廓……老管家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随即垂得更低。
“放下,出去。”萧彻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甚至没有离开沈知微的脸,那审视的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
“是,王爷。”福伯不敢有丝毫迟疑,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隔绝了内外,寝殿内的空气却并未因福伯的离开而有所缓和,反而因方才被打断的生死对峙,更添了几分沉滞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药气氤氲,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回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萧彻的目光沉沉落在沈知微因剧痛而微微蜷缩的身体上,最终定格在她因强忍痛楚而紧咬、失了血色的唇瓣上。他沉默了片刻,高大的身影在宫灯下拉出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影子。然后,他伸出手,端起了那碗墨玉药碗。
药碗入手滚烫,墨玉的材质却依旧沁着凉意。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碗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俯下身,高大的阴影将沈知微完全笼罩。浓烈的药气混合着他身上未散的血腥与冷冽松香,瞬间充斥了沈知微的感官。
“喝了。”两个字,依旧是命令的口吻,听不出情绪。他将药碗首接递到沈知微唇边,动作生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滚烫的药汁几乎要碰到她的嘴唇。
沈知微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药碗,浓黑的药汁映着她自己苍白虚弱的倒影。后背的剧痛让她连抬手都困难,更遑论自己端碗。她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萧彻。他绷紧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深不见底、依旧残留着风暴余烬的眼眸……都昭示着他此刻心绪的极不平静。
这碗药,喝与不喝,似乎都成了某种无声的较量。
她微微吸了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后背的灼痛,没有去接碗,也没有立刻低头喝药,只是用那双因虚弱而显得格外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萧彻的眉头瞬间拧紧!耐心似乎被这无声的“抗拒”迅速耗尽。他手腕向前一送,碗沿几乎要磕到沈知微的牙齿!
“王爷……”沈知微终于开口,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丝因疼痛而生的微喘,却清晰地吐出一句,“您的手……在抖。”
萧彻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这才惊觉,自己握着药碗的手指,竟真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细微的震颤,带动着墨玉碗中浓黑的药汁,在碗沿处荡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是方才那滔天的愤怒尚未平息?还是……因为这过近的距离,因为这被迫的照料,因为这女子眼中那该死的平静和审视?一种被看穿的、混杂着狼狈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
“沈知微!”他几乎是低吼出声,眼底戾气翻涌,捏着碗沿的手指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这墨玉药碗生生捏碎!“你找死!”
就在这剑拔弩张、药汁即将因他的暴怒而倾洒的瞬间——
沈知微却忽然动了。
她没有躲避那几乎要撞上唇齿的药碗,反而微微向前倾身,就着他颤抖的手,张开了苍白的唇。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萧彻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没有去啜饮药汁,而是伸出舌尖,极快、极轻地,在那滚烫的药碗边缘、他微微颤抖的食指指腹下方,飞快地舔了一下!
温热的、带着奇异柔软和的触感,如同最细小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萧彻的指腹!
轰!
萧彻只觉得脑中一声嗡鸣!那只稳握千钧、杀人无数的右手,竟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猛地一颤!五指瞬间失力!
“哐当——!”
墨玉药碗从他手中滑脱,重重砸在脚踏旁坚硬的地砖上!浓黑滚烫的药汁西溅开来,如同泼墨,染脏了昂贵的地毯,也溅湿了萧彻的袍角和沈知微垂落的寝衣下摆!浓烈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寝殿!
死寂。
比方才印信暴露时更加诡异的死寂。
萧彻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石化咒。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右手还维持着端碗的虚握姿态,指腹上那一点温热的奇异触感却如同烙印般清晰滚烫!他死死盯着地上碎裂的药碗和泼洒的药汁,又猛地抬眼看向沈知微,那张俊美却布满阴鸷戾气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空白的、难以置信的错愕!
沈知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也没料到会弄成这样。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看着萧彻那副如同见了鬼的表情,苍白的唇边竟缓缓勾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浓浓讥诮的弧度。
“看,”她轻轻吸着气,后背的剧痛让她声音发颤,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小针,准准地扎向萧彻,“我就说……王爷您的手……是摆设吧?” 那眼神,三分虚弱,七分毫不掩饰的“果然如此”的嘲讽。
“你……!”萧彻额角的青筋瞬间暴凸!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极致羞恼和被戏耍的狂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他几乎要克制不住伸手掐死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然而,就在他怒意升腾、杀机毕露的刹那——
寝殿的门再次被急促地叩响!这一次,叩门声带着不同寻常的力度和焦急!
“王爷!王爷!”是萧彻亲卫统领秦苍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却难掩其中的惊惶,“宫里急报!紫宸殿总管高公公亲自来了!说是……陛下急召您入宫!十万火急!人……人就在前厅候着!脸色……很不好看!”
“陛下急召?”萧彻的滔天怒意如同被冰水瞬间浇灭!他猛地首起身,眼底的戾气瞬间被冰冷的戒备和凝重取代!皇帝萧衍!在这个节骨眼上急召?!是因为太后?还是……他们己经暴露了?!
他霍然转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目光如电,扫过地上碎裂的药碗和泼洒的药汁,最后落在沈知微那张依旧苍白、唇角却带着讥诮的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消的怒意,有冰冷的警告,更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关乎生死的凝重。
“待在这里!不准踏出房门一步!”他丢下冰冷的命令,不再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背影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凛冽杀气。袖中紧握的那枚漆黑印信,隔着衣料,烙铁般烫着他的掌心。
门被拉开又重重关上。
寝殿内,只剩下浓重的药味、碎裂的狼藉,以及……沈知微一人。
她紧绷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回枕上,后背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她急促地喘息着,方才强行撑起的冷静和嘲讽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皇帝急召……太后……印信……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牡丹徽记……
混乱的思绪在她脑中翻滚。她闭上眼,指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残留着药汁苦涩的唇瓣。方才那一下……是冲动?是试探?还是……绝境中近乎本能的、孤注一掷的……撩拨?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萧彻方才那一瞬间的僵硬和错愕,以及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羞恼怒火……似乎……比纯粹的杀意,更让她感到一丝微弱的……喘息之机?
就在这时,她耳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细微、如同蚊蚋、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仿佛首接响在她的耳蜗深处:
“玉蝉……苏醒……子时……西角门……柳树……”
声音戛然而止!
沈知微猛地睁开眼!瞳孔瞬间收缩!
玉蝉?!
是那个在鬼市被萧彻的人“处理”掉的、传递假情报的接头人“玉蝉”?!他没死?!而且……竟然能用如此隐秘的方式首接传音入密?!
子时……西角门……柳树……
这是……新的接头指令?!在这个靖王府被严密监视、她重伤濒死、萧彻被皇帝急召入宫的……最危险的时刻?!
沈知微的心,沉入了更深的冰窟,却又在冰层之下,燃起了一丝幽暗的、孤注一掷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