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土墙在秦苍和老刘（拄着临时削的木棍）合力撬动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终于再次滑开一道缝隙。潮湿清冽、带着雨后草木气息的空气猛地涌入，驱散了地窖里沉闷的土腥和机油味。
秦苍那张沾满泥污血渍、却写满狂喜的脸出现在缝隙外：“王爷！王妃！快出来！”
沈知微如蒙大赦，顾不上浑身酸痛，赶紧搀扶起依旧虚弱、裹得像颗会移动的油布粽子的萧彻。秦苍和老刘也挤进来帮忙，西人踉踉跄跄地钻出地窖，重见天日。
外面天色己近黄昏，暴雨停歇，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丝。废弃的偏殿一片狼藉，墙壁上那道狰狞的裂缝依旧敞着，露出里面断裂扭曲、沾着可疑暗红色污迹的金属构件，无声地诉说着之前那场“墙精发威”的惨烈。几具灰衣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毙在周围，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和焦糊味。
秦苍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那裂缝：“王爷，王妃，此地不宜久留！那些鬼面人虽然被这……这墙仙打跑了，难保不会搬救兵杀回来！属下刚才探过，后山有条小路，通往一处破庙，还算隐蔽！”
萧彻靠在沈知微身上，勉强点了点头，声音依旧低弱：“……走……”
一行人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荒草丛生的后院，沿着泥泞湿滑的小路艰难跋涉。沈知微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支撑着萧彻大半的重量，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萧彻垂眸，能看到她紧抿的唇瓣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一股莫名的情绪堵在胸口，让他下意识地想减轻她的负担，却徒劳无力，反而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别乱动！”沈知微立刻察觉，没好气地低斥，“老实点！再乱动把你扔这儿喂狼！”
萧彻：“……”
秦苍和老刘在前面开路，闻言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一下。
终于，一座破败不堪、半塌的山神庙出现在半山腰的密林深处。庙门歪斜，窗棂破损，但好歹能遮风挡雨。几人狼狈不堪地钻了进去。
庙内蛛网遍布，神像早己斑驳模糊，只剩下半截身子。角落里堆着些陈年朽坏的干草。秦苍和老刘立刻动手清理出一片稍微干净的地方，又抱了些相对干燥的枯草铺好。
“王爷，您快歇着！”秦苍小心翼翼地将萧彻安置在枯草铺上。
萧彻几乎是一沾地就闭上了眼，失血过多和剧毒带来的巨大消耗，让他连支撑眼皮的力气都快没了。
沈知微也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干草堆上，揉着酸痛的肩膀和腰。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想起地窖里没吃完的烤兔和野莓，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包用大叶子裹着的食物。
烤兔己经凉透，但依旧散发着的油脂香气。野莓倒是依旧红艳水灵。她撕下一块兔肉，犹豫了一下，还是递到萧彻嘴边。
“王爷？再吃点？凉的也得垫垫。”
萧彻眼皮动了动，却没睁开，只是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他现在连咀嚼吞咽都觉得是种负担，胃里翻江倒海，只想昏睡。
沈知微撇撇嘴，自己啃起了兔肉。凉了的兔肉有点柴，口感远不如刚烤好时，但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她吃得津津有味，又捻起几颗野莓丢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腔爆开，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火光再次燃起，是秦苍在庙堂中央点起的小堆篝火。跳跃的火焰驱散了庙内的阴冷湿气，映照着几张疲惫不堪却劫后余生的脸。
沈知微吃完自己的粉，看着萧彻紧闭双眼、毫无血色的脸，再看看手里剩下的半只兔腿和一小捧野莓。她犹豫片刻，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喂，萧彻？真不吃点？这野莓挺甜的，吃了说不定能精神点？”
萧彻依旧闭着眼，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嫌她聒噪。
沈知微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捏起一颗最大最红的野莓，故意在萧彻鼻子底下晃了晃，用夸张的、充满诱惑力的语气低语：“嗯~~~好香啊！又甜又多汁！王爷您闻闻？真的不来一颗？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哦！”
萧彻：“……”
沈知微再接再厉，甚至把野莓轻轻碰了碰他干裂的嘴唇：“就一颗？尝尝嘛？我保证，比宫里的贡果还好吃！”
冰凉的触感和酸甜的果香终于让萧彻忍无可忍。他极其艰难地掀开眼皮一条缝，那双深邃的眼眸因虚弱而显得有些朦胧，却依旧精准地锁定了沈知微那张带着狡黠笑意的脸。
“……王妃……”他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无奈？“……再……聒噪……本王……就把你……丢出去……喂……狼……”
沈知微：“……” 她悻悻地收回手，嘟囔着：“不识好人心！饿死你算了！” 说着，赌气似的把剩下的兔腿和野莓一股脑塞进自己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藏食的仓鼠。
萧彻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疲惫地闭上眼。
庙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燃烧声和外面淅沥的雨声。老刘靠在墙角，断腿的剧痛让他昏昏沉沉。秦苍则强打精神，握着刀，警惕地守在庙门口附近。
沈知微吃饱了，倦意如同潮水般袭来。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跳跃的火苗，思绪有些飘忽。从滴骨验亲的惊心动魄，到蟒袍撕裂的决绝，再到地窖里的生死一线……一幕幕如同走马灯在脑中闪过。最后，定格在萧彻用残躯覆盖她，嘶哑地说“回家”的画面。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悄然在心间流淌。她偷偷侧过脸，看向旁边枯草铺上安静躺着的男人。篝火的光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褪去了平日的冷硬杀伐，竟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和……安静？
鬼使神差地，沈知微又捏起一颗野莓，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这一次，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将那颗的红果，极其轻柔地抵在他的唇边。
萧彻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像刚才那样拒绝。干裂的唇瓣微微张开一条缝隙。
沈知微心头一跳，手指微动，那颗微凉的野莓便顺势滑入了他口中。
萧彻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缓慢地咀嚼着。酸甜清冽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雨后山林的气息，竟奇迹般地压下了喉间的血腥气和胃里的翻腾，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和慰藉。
“……甜吗？”沈知微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萧彻依旧闭着眼，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小到几乎像是错觉。
沈知微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她又捏起一颗，如法炮制。萧彻沉默地接受着，没有拒绝，也没有再威胁要把她喂狼。
一颗，又一颗。火光摇曳，映照着少女专注投喂的侧影，和男人安静接受的模样。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灰、凉掉的烤肉和野莓的酸甜气息，竟有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安宁。
当沈知微再次将一颗野莓送到萧彻唇边时，他忽然极其艰难地、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如同梦呓：
“……王妃……喂的……毒药……本王……也吃……”
沈知微的手猛地顿住，指尖捏着的野莓差点掉落。她愕然地看着他依旧紧闭的双眼，心跳瞬间漏跳了好几拍！一股滚烫的热意猛地冲上脸颊，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你……你胡说什么！”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羞又恼，飞快地缩回手，把那颗野莓塞进自己嘴里，仿佛要堵住那狂跳的心，“谁……谁给你喂毒药了！爱吃不吃！” 她背过身去，假装专注地盯着篝火，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不止。
萧彻没有再说话，嘴角那点微弱的弧度却似乎加深了些，在摇曳的火光中，一闪而逝。
庙门口，竖着耳朵偷听（并努力憋笑）的秦苍，肩膀抖动的幅度更大了。老刘在昏沉中似乎也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呓语，听不清内容。
破庙外，雨声渐歇。夜色深沉，山林寂静。庙内篝火温暖，两颗在生死边缘挣扎后疲惫不堪的心，在野莓的酸甜和一句近乎呓语的“毒药”中，悄然靠近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