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厨房窗户,在案板上烙下一片金箔似的亮斑。
林渊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菜刀起起落落,土豆块在木板上蹦跳成小月亮。
刀柄磨出包浆的位置贴着他掌心,这触感比十年前握着骨杖时踏实得多。
"爸爸爸爸!"院门口传来脆生生的叫唤,林渊抬头,正见小满蹲在青石台阶上,小拇指勾着铝盆边沿,泡在清水里的青菜叶沾了她半条花布裤腿。
扎成小揪揪的马尾辫上沾着根草屑,是刚才和沈凌霜追跑时蹭上的。"我洗好啦!"她把盆子往地上一墩,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串成碎钻。
"留两片嫩菜叶。"林渊抽了张旧报纸擦手,目光扫过盆里还挂着泥星的空心菜——这是今早他去镇外菜圃摘的,沈凌霜非说要跟着,结果半道上被小满拽去追蝴蝶,最后是他蹲在菜垄里挑的。
想到这儿,他嘴角动了动,又抿成惯常的淡线。
厨房门框被碰得轻响。
沈凌霜倚在那儿,战术靴尖蹭着门槛上的木屑。
她今天没穿那身总沾着血渍的黑甲,换了件林渊的旧卫衣,下摆长到膝盖,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还留着昨晚矿洞任务时被岩刺划的浅疤。
阳光穿过她发梢,把那些泛着银白的碎发照得像撒了星子。
"看什么?"林渊低头切土豆,刀声里藏着点不自然的闷。
"没什么。"沈凌霜指尖着门框上的木刺,声音轻得像飘在汤锅里的油花,"就是觉得...和梦里的家挺像。"
"妈妈的梦是什么样的?"小满蹭过来拽她衣角,小脸上写满好奇。
沈凌霜弯腰把她抱起来,小姑娘立刻像树袋熊似的挂在她脖子上。"梦里啊..."她望着案板上腾起的热气,"有炊烟,有切菜声,有个小丫头追着蝴蝶跑,还有个人...在灶前添柴火。"
"是爸爸!"小满拍着小手喊,发梢的草屑落进沈凌霜领口里,痒得她笑出声。
林渊切土豆的手顿了顿,目光掠过两人交叠的影子——沈凌霜的影子长些,裹着小满圆滚滚的影子,像片大叶子护着片小叶子。
"笃笃笃。"
院外传来敲门声,混着李氏特有的大嗓门:"小渊家开饭没?
我熬了萝卜羊肉汤,多煮了半锅!"
林渊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刚走到院门口,就见李氏端着个粗陶锅,锅沿还搭着块蓝花布。
老人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目光在沈凌霜身上转了两圈:"凌霜丫头今天气色好得很,这汤喝了更暖。"她把锅往桌上一放,蒸汽裹着膻香漫开,"我就不坐了,家里那口子还等着我喂药呢——小满啊,明儿来阿婆家,给你留了糖霜核桃。"
"知道啦李奶奶!"小满扒着桌沿探头看汤,鼻尖沾了点水汽。
门"吱呀"一声合上时,李氏的脚步声还在院外响:"这小两口...哎哎,我可没说!"
"妈妈是爸爸的女人!"小满突然拔高声音,手里的筷子敲得碗沿叮当响。
林渊正往汤里撒葱花的手一抖,葱叶掉进汤里打了个转。
沈凌霜耳尖瞬间红到脖颈,战术靴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林渊的鞋尖——十年前在血池里杀穿七重防线时,她的手都没这么抖过。
"小满。"林渊夹了块炖得酥烂的羊肉放进沈凌霜碗里,瓷碗相碰的轻响盖过了自己加快的心跳,"多吃点,昨晚在矿洞守了半夜。"
沈凌霜盯着碗里颤巍巍的肉,喉结动了动。
昨晚她蹲在矿洞通风口,听着岩缝里传来的异族低语,指尖掐进掌心才没让自己冲出去——那时她满脑子都是林渊说的"小心岩脉里的影族幼体",还有小满趴在窗台上等她回家的脸。
现在这块肉带着他筷子的温度,比任何治疗药剂都暖。
"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啊?"小满托着腮,圆眼睛眨得像小雷达。
林渊被汤呛得咳嗽,沈凌霜的汤勺"当啷"掉进碗里。
两人同时抬头,又同时别开视线。
林渊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耳尖红得几乎透明;沈凌霜抓起茶杯猛灌,茶水顺着下巴滴在卫衣上,晕开团深色的花。
小满"咯咯"笑起来,小身子晃得椅子首响:"王老师说,谈恋爱就是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一起给小娃娃讲故事!"她跳下椅子,拽着两人的手往门外拖,"走嘛走嘛,去河边看夕阳!"
河堤的风裹着水草香。
小满脱了鞋,赤着脚在浅滩上追蜻蜓,裤脚卷到膝盖,小脚丫踩得水花西溅。
林渊站在岸边,看着沈凌霜追过去要抱她,反被小姑娘拽着往水里带,两人的笑声撞碎了河面上的金波。
"如果这就是和平..."林渊突然开口。
他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橘红的断岩镇,废弃的矿车锈成深褐,却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升起了炊烟。
十年前他站在尸山顶端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画面——不是用死亡之力堆砌的秩序,而是有人间烟火气的活物。
"你会保护它,对吧?"沈凌霜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裤脚沾着水痕,发梢还滴着河水。
她没看他,目光追着小满跑远的背影,声音轻得像风里的蒲公英,"我是说...保护我们。"
林渊伸手,替她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他的手指带着常年握工具的薄茧,擦过她耳垂时,沈凌霜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我会保护你们。"他说,声音比十年前在祭坛上宣誓时更轻,却重得像压在心底的山。
暮色漫上来时,小满趴在林渊背上睡着了,小脑袋搁在他肩窝,口水把他衬衫浸了块印子。
沈凌霜走在旁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没敢握,只是像碰蝴蝶翅膀似的,碰了碰。
"我回房了。"走到院门口时,沈凌霜接过林渊背上的小满,小姑娘迷迷糊糊往她怀里钻,嘴里还嘟囔着"蜻蜓"。
林渊转身要走,又被叫住。"今天...谢谢。"沈凌霜低头看怀里的女儿,月光落在她发顶,"我是说,谢谢你让我有了家。"
林渊没说话,转身往修车铺走。
路过她房门口时,他把藏在身后的风衣轻轻放下——是用镇外废弃服装店的软皮料改的,里子絮了他拆的旧棉被。
纸条压在风衣领口,字迹是用修车铺的机油写的,歪歪扭扭:"下次别穿旧的了,会感冒。"
沈凌霜推窗时,正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修车铺的阴影里。
风掀起风衣下摆,她捡起纸条,指尖抚过那些带着机油味的字迹,突然笑了——十年前在血海里杀红了眼时,她怎么会想到,有天会因为一张破纸条,心跳得像要跳出胸口。
夜色渐深,修车铺的灯还亮着。
林渊蹲在一辆破旧摩托旁,扳手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他拧下最后一颗螺丝,引擎盖下的零件在台灯下泛着金属的光。
远处传来岩狼的低嚎,比前几日近了些。
他摸了摸摩托油箱上的划痕——这是小满昨天非要坐"爸爸的战车"时蹭的。
"明天得把传动链调紧。"他对着引擎轻声说,像在和什么约定,"小丫头坐车,可不能掉链子。"
修车铺外的老杏树在风里摇晃,风铃丁零当啷。
林渊抬头,看见沈凌霜房间的灯还亮着,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像朵温柔的云。
他低头继续调试引擎,扳手碰撞的轻响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极轻极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