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修车铺那破败的窗棂，在水泥地面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斑。
林渊斜靠在那张破旧的藤椅上，指节紧紧抵住太阳穴，指缝间渗出的冷汗，顺着腕骨缓缓滑进油污遍布的工装袖管里。
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在耳膜上震荡——这是死亡之力反噬的明显征兆。
昨夜，为了压制侵入小满意识的外来精神力，他强行透支了本就尚未痊愈的精神海。
里屋传来一阵细碎的呢喃声。
林渊猛地挺首腰杆，头痛如尖锐的锥子猛刺，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全神贯注地侧耳细听那夹杂着奶音的梦话：“他们说...我是新的死亡君主...我想看看爸爸的力量...”
他的呼吸瞬间一滞。
十年前，在那座祭坛之上，当沈凌霜的鲜血浸透他掌心的时候，他就曾感知过类似的精神波动——那是影族特有的，带着黏腻黑暗气息的能量，如同腐尸上滋生的菌丝一般，死死缠上灵魂。
那时，他以为那只是重伤之后产生的幻觉。
可此刻，听着女儿无意识的呓语，他后颈的寒毛不由自主地根根竖起。
“醒了？”沈凌霜端着陶碗，脚步轻盈地走进来，碗里的热粥升腾起袅袅白雾，模糊了她眉峰间一贯的冷硬。
她将陶碗轻轻搁在林渊膝头，指节下意识地着腕间的银镯——这银镯，是用十年前林渊为她疗伤时崩碎的骨刀重新熔铸而成的。
“我检查过小满的识海。”她刻意把声音放得很轻，仿佛生怕惊扰到里屋的人，“有影族的精神印记，虽然很浅，但却在不断生长。”
林渊正要舀粥的手顿时停住，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缓缓抬头，眼底翻涌着暗色，这是死亡之力在血管里不安躁动的迹象：“灵魂共鸣者。”
沈凌霜轻轻点头，指尖在桌面上快速画出淡金色的符文——这是战盟特有的防御结界。
晨光穿过符文，在墙上投下细碎如星芒般的光影：“我布下了三重困灵阵，除非是SS级以上的精神力者，否则休想靠近小满三尺之内。”她忽然微微俯身，指尖轻柔地碰了碰他发青的眼下，关切地问，“你现在的状态...还能撑得住吗？”
林渊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比常人慢了三倍，每一下跳动，都仿佛重锤敲击在青铜之上：“只要他们敢碰小满一根头发。”他的声音低哑，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冰冷寒意，“我就把整个影族的老巢彻底掀翻。”
沈凌霜的手指在他掌心不自觉地蜷了蜷。
十年前那个浑身是血坠进小院的女人，此刻眼尾的细纹里，满是化不开的温柔：“我守白天，你好好歇着。”她转身，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里屋，发梢轻轻扫过林渊手背，留下一片温热。
日头渐渐西斜，林渊来到修车铺后巷的老槐树下磨刀。
那是一把半米长的骨刀，刀身泛着幽蓝的光泽，是用当年镇压影族大君时崩碎的脊椎骨重新铸造而成的。
他的动作极为缓慢，磨刀石与骨刃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混杂着远处废土风卷起沙砾的声响。
“爸爸，我能摸吗？”
林渊的手猛地一抖，骨刀差点掉落地上。
他连忙转身，脸上己换上温和的笑容，将骨刀小心地收进背后的皮鞘：“小满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要午睡吗？”
五岁的小丫头踮着脚尖，发顶的呆毛在风中轻轻晃动：“妈妈说爸爸在做很重要的事，我不能打扰。”她仰起小脸，眼睛明亮得如同闪烁的星子，“但我听见刀响了。爸爸的刀是不是和故事里的一样厉害呀？”
林渊缓缓蹲下来，用沾着磨刀石粉末的手，温柔地替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沈凌霜总念叨着，这是废土上最后一批正经肥皂，得省着用。
“小满要是困了，就回屋找妈妈。”他的声音放得格外轻柔，“爸爸很快就来。”
小满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忽然伸出小手，摸上他的后颈。
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是十年前为救沈凌霜，被影族刺客划伤留下的。
“爸爸的疤会疼吗？”她的小手指轻轻碰了碰，“小满会用异能给你揉一揉。”
林渊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一把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
小满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在风中撞碎，惊飞了几只正在废铁堆里觅食的乌鸦。
他凝视着女儿眼底的纯粹，胸口不禁一阵发闷——那些影族的渣滓，怎配染指如此纯净的眼睛？
夜色，如墨般漫进小镇。林渊静静地坐在小满房门外的木凳上。
他脱去工装，露出精瘦的胸膛，古铜色的皮肤下，暗紫色的血管若隐若现——这是死亡之力在体表的显化。
他怀里紧紧抱着那把骨刀，刀鞘上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光芒。
“她注定不属于你。”
一个声音，从头顶上方幽幽传来，像是浸在冷油里的丝帛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
林渊猛地抬头，却只看见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肆意摇晃，投下的影子仿佛无数只扭曲的手。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成细线，死亡之力如汹涌的潮水般弥漫开来，空气中飘起腐叶般的腥甜气息——这是亡灵领域启动的征兆。
“你不配做她的父亲。”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出现在左侧耳后，“你放弃了力量，选择了逃避。但她不一样，她生来就是为了继承死亡之力，成为废土新的王者。”
一个身着灰斗篷的身影，在五步之外缓缓显形。
他的脸隐藏在兜帽之中，只露出两片泛着青灰的嘴唇，说话时嘴角咧得过大，宛如被线扯动的傀儡：“死亡君主的血脉，SS级的天赋，还有你留在她灵魂里的传承——”他伸出骨节嶙峋的手，指尖渗出幽蓝的光芒，“她会是比你更完美的容器。”
林渊“霍”地站起身，骨刀“嗡”的一声出鞘。
刀身清晰地映出他泛红的双眼——这是精神力过载的迹象。
“她是我女儿。”他的声音如同碎冰撞击在铁砧上，冷硬而决绝，“不是你们的工具。”
死亡之力如实质般的黑雾，从他脚下迅速漫开，老槐树的叶子瞬间变得枯黄，纷纷脱落，落在黑雾之中，即刻化作齑粉。
影瞳的斗篷被黑雾吹得猎猎作响，可他却既不躲避，也不闪让，只是笑得愈发张狂：“你现在连完整的亡灵领域都维持不住，又拿什么来保护她？”他的指尖蓝光大盛，“等她觉醒的那天——”
“老林！你这破地方的狗叫声比废土狼还响亮！”
木门被撞开的巨响，猛地打断了影瞳的话。
一个裹着兽皮大衣的男人，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手里的重锤还滴着鲜血。
他的络腮胡上沾着草屑，左脸有道新鲜的抓痕，却咧嘴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老子在镇外就闻到你这儿有股阴嗖嗖的味儿，果不其然——”他冲着影瞳扬了扬手中的重锤，“影族的杂毛？老子十年前就看你们不顺眼！”
林渊紧绷的肩背微微松了松。
他收起骨刀，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灰狼，你还是和当年一样，专挑打架的时候来。”
影瞳的目光在灰狼和林渊之间快速扫过，忽然低笑一声。
他的身影开始逐渐虚化，声音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中：“今天只是见面礼。”他的兜帽下，两只泛着幽蓝光芒的眼睛短暂显形，“等那小丫头觉醒死亡传承的夜晚——”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只余下一句低语，“我会亲自来取她的灵魂。”
灰狼甩了甩重锤上的血珠，大步走到林渊身边：“这孙子什么来头？”
“影族的灵魂共鸣者，影瞳。”林渊凝视着窗外的夜色，手指下意识地着刀鞘，“十年前被我打断过一条胳膊。”
“那正好。”灰狼拍了拍他的肩膀，兽皮大衣上的血渍蹭在林渊的工装裤上，“老子的重锤还没尝过影族骨头的滋味呢。”他转身走向门口，又回头挤了挤眼睛，“我去镇口的老陈头那儿弄点酒，你俩慢慢聊——对了，”他指了指里屋的门，“小丫头的呼噜声比你当年还响亮。”
林渊望着灰狼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里还留着小满午睡时抓出的月牙印，淡淡的，宛如一朵绽放在皮肤里的小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死亡之力在体内翻涌的躁动渐渐平息——为了这个，为了里屋那个会在梦中呼喊他爸爸的小丫头，他愿意再次握紧这把染满鲜血的刀。
后半夜的风，裹挟着沙粒，不断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渊重新坐回木凳，把骨刀横放在膝头。
月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他望着里屋门帘上晃动的小身影，轻声说道：“明天...该教你认认爸爸的力量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林渊静静地站在修车铺门口，遥望着远处枯骨沙漠方向翻涌的暗云。
那里，有幽蓝的光在云层后闪烁，仿佛一双始终注视着这里的眼睛。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骨刀，转身回屋——小满该醒了，他得去给她煮那碗加了糖的热粥。
“爸爸！”里屋传来脆生生的呼唤，“我要吃糖粥！要好多好多糖！”
林渊赶忙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屋里走去。
他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与门槛外那道淡金色的结界重叠在一起——那是沈凌霜昨夜布下的最后一重防御。
风轻轻掠过他的发梢，带来远处沙漠的腥气，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温柔。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