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冰冷的绝望和撕心裂肺的恐惧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煎熬着陈默残存的意识。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耳朵竭力捕捉着门外巷道里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寒风卷着尘土和垃圾袋刮过巷道的呼啸声、远处隐约传来的车辆喇叭声、邻居家模糊的争吵声……每一种声音都像是小斌被抓捕前的喧嚣，每一次短暂的寂静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胸腔的剧痛和咽喉压抑不住的腥甜，如同酷刑。他不敢咳出声，每一次身体因剧痛而痉挛，都牵动着刘芳昏睡中痛苦的蹙眉。他用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疼痛来抵御喉咙深处汹涌的咳意和那足以将他撕裂的恐惧。
终于！ 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脚步声！脚步慌乱而急促，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那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摩擦声。 “咔哒。”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股裹挟着户外冰冷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寒气，像一道闪电般迅速地钻了进来！是……小斌！ 孩子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小脸煞白，嘴唇冻得发紫，鼻尖通红。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刚刚经历过的巨大惊惧和无措，如同受惊过度的小鹿，瞳孔还在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哭，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牙齿深深嵌入苍白的唇肉里。 他怀里，紧紧地抱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书包的拉链没有完全拉上，里面似乎鼓囊囊地塞着什么东西。
回来了！ 陈默那颗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撞回胸腔！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庆幸感瞬间冲垮了堤坝！但下一秒，更深的恐惧和疑虑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孩子平安回来了，可他怀里抱着什么？他……成功了吗？还是……被抓到了把柄，暂时逃回来了？！
“呜……”墙角昏睡的刘芳被门口灌入的冷风激醒，发出一声模糊痛苦的呻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斌……斌斌？你去哪了……” 小斌浑身一激灵！他猛地扭头看向妈妈，眼中闪过一丝巨大的慌乱！他几乎是扑了过去，用瘦小的身体挡住刘芳看向他书包的视线，声音带着刻意的、强装的镇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妈！没……没去哪！外面冷……我……我去巷口王奶奶家……问了问……问问有没有热水……”
他的解释苍白无力，带着浓重的鼻音。刘芳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只是疲惫地呻吟着：“冷……热水……对……热水……”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去弄水，但身体刚一动，腰椎和膝盖的剧痛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又无力地下去。
趁此机会，小斌如同受惊的兔子，抱着书包，飞快地绕过刘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陈默躺着的角落！他小小的身体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蜷缩成一团，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墙壁，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安全感。他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着陈默。
陈默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带着无声的、巨大的询问：得手了？被发现了？有没有人追来？！ 小斌读懂了陈默眼中的惊恐和焦灼。他用力地、飞快地摇了摇头，似乎在说“没事”，但眼中的恐惧并未消散。他颤抖着小手，拉开旧书包的拉链。 昏暗的光线下，书包里露出一抹药盒的轮廓！ 不止一个！ 孩子颤抖的手指，如同进行某种神圣而危险的仪式，极其小心地从书包里掏出了几样东西，飞快地塞进陈默冰冷僵硬的手里！
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陈默艰难地低下头。 他的掌心，躺着： 一板用锡箔纸封好的、白色的双氯芬酸钠肠溶片。（12片装） 一小瓶100ml装的、深棕色瓶身的盐酸氨溴索口服溶液。 还有一小盒……撕去了外包装纸盒、只剩下铝箔板的……感康？或者其他某种常见的复方感冒药？（大概是6粒或8粒装）
真的是药！ 不是诊所那种最便宜的散装药片！是包装完整的！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首冲天灵盖！陈默的瞳孔急剧收缩！这些药，加起来在市区的药店，起码要几十块！小斌哪来的钱？！他…… 陈默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他死死瞪着小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他想质问！他想咆哮！但他不敢发出声音！ 小斌被他眼中那可怕的怒火吓得猛地向后一缩！小小的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眼中瞬间涌上了巨大的委屈和无助的泪水。他慌乱地伸出食指，颤抖地竖在自己苍白的嘴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陈叔叔……别……别告诉妈……”他用气声哀求着，声音细弱蚊蚋，充满了巨大的恐惧，“……王……王奶奶说……那个止咳水……管用……止……止痛片……也……也管用……感康……能……能退烧……她……她女婿以前……咳血……也吃这些……”
孩子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低语，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 王奶奶？那个住在巷口、同样孤苦无依、靠着捡垃圾卖废品度日的老太太？是她给的药？不可能！她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默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在小斌脸上。孩子眼中的惊恐、委屈、巨大的恐惧和那一丝……为了救人而孤注一掷的“赤诚”……交织在一起。这眼神绝不是撒谎能伪装出来的。 一个更可怕的、被忽略的细节猛地刺入脑海—— 孩子塞给他的药里，那盒感冒药……是撕掉了外包装纸盒的！只剩下光秃秃的铝箔板！为什么要撕掉外包装？！ 为了……隐藏价格？或者……隐藏药店的标签？！ 答案呼之欲出！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陈默的头顶！ 小斌……他不是去王奶奶家拿的热水……他是去了药店！他用了那张处方单！他……他可能是欺骗了店员，或者……他根本就是在店员没注意的时候……偷拿的！为了撕掉可能暴露药店信息的包装，他甚至可能躲在了某个寒冷的角落！
天旋地转！ 巨大的羞耻感、深入骨髓的罪恶感、以及对孩子未来的彻底绝望，如同三股冰冷的洪流，瞬间将陈默彻底淹没！他这条连累父母、连累妻子、最终还要连累一个无辜孩子走上歧途的废命！他活着，除了制造一个接一个的悲剧，还有什么意义？！ “呃……嗬……嗬嗬……”剧烈的情绪冲击如同重锤砸在濒临崩溃的心脏上！陈默的身体猛地挺首僵硬！胸腔深处那股压抑了许久的、腥甜的洪流，再也无法压制！ “噗——！” 一大口粘稠的、暗红色的、带着碎块的血，如同喷泉般，猛地从他口中喷射而出！溅满了胸前破旧的棉袄，溅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也溅在了小斌那双惊恐瞪大的眼睛里！
“啊——！”小斌发出一声短促尖锐、恐惧到极致的惊叫！声音在死寂的出租屋里炸开！ “默——！”被惊醒的刘芳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陈默的身体在喷血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视野被一片猩红覆盖，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的指尖，死死地嵌进了掌心那几盒冰凉刺骨的药片之中。药片的棱角，硌着他枯槁的皮肉，带来尖锐清晰的痛感。 这痛感，如此真实。 比他咳出的血更真实。 比这冰冷的黑暗更真实。 这……就是小斌为他求来的、沾着罪恶的……最后的处方。 他……该如何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