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敲响。
屋内的空气仿佛己经被反复熬煮过,变得沉重而粘稠。 地图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红色的箭头和标记,那是我们用无数种假设推演出的血路。
“让他进来。”
埃尔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门开了,艾伦·耶格尔走了进来。 这个年轻人,脸上还带着被深夜叫醒的困惑,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最后,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猛地停在了我的身边。
停在了那个被调查兵团的绿色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要缩进我影子里的身影上。
尽管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标志性的浅金色发丝,和艾伦在无数个噩梦里都忘不掉的身形轮廓,让他呼吸一滞。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被抽空。
“…… 为什么,”
艾伦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女巨人’会在这里? ”
他的身体紧绷,那是一种猎物看到天敌时,混合着愤怒、恐惧和不解的本能反应。
在我身后的阿尼,身体不易察觉地猛烈一颤。 那只抓着你衣袖的手,用力到指节都泛起了青白。
“坐下,艾伦。”
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这风暴中心的海面
“她现在是我们的同伴。 ”
“同伴?!”
艾伦的音量不受控制地拔高,他向前踏了一步,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她杀了调查兵团的那么多人! 她杀了……”
“艾伦!”
埃尔文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瞬间砸断了艾伦的怒火。
埃尔文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缓步走到艾伦面前,他的身高带来了无形的压迫感,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你不要在质问了,这是命令。”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愤怒的艾伦,沉默的我,以及蜷缩在我身后的阿尼。
“现在,坐下。 听东方白顾问说明一切。 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未来,也包括…… 你想守护的一切。 ”
之后我细心的事情的经过以及这次的计划从头到尾给他说了一遍。
“艾伦就是这样,阿尼将作为我们的同伴参加此次作战,以及需要你的配合。”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艾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座瞬间被抽空灵魂的石像。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只是空洞地落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 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被一锤一锤,深深地砸进他的脑海里。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正在发生剧变。 那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东西,像地底即将喷涌的熔岩。
此时艾伦的心里几近崩溃:“怪物… 骗子… 叛徒…… 莱纳… 贝尔托特…… 朋友…… 大哥…… 全是谎言……”
“哈……”
一声干涩的、像是从胸腔深处撕裂开来的低笑,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艾伦慢慢地抬起头,那双曾经燃烧着火焰的绿松石色眼眸,此刻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湖底是无尽的黑暗。 他的目光扫过我,又掠过我身后的阿尼,最终,像是看透了这间屋子,看透了这堵墙,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是吗。”
他轻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 看着我的眼睛,教我格斗,跟我一起吃饭,说着未来的梦想… 他们看着我因为母亲的死而发誓要杀光所有巨人时… 心里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嘲笑我?”
他缓缓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紧紧攥成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没再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掌,仿佛那上面沾满了看不见的、同伴的鲜血。
“很好。”
他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里所有的情绪都被抽干,只剩下钢铁般的冰冷。
“我明白了。 我会全力配合。 ”
艾伦抬起眼,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纯粹到令人战栗的杀意。
“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他们。”
“好既然你没问题的话,作战将在后天进行”
我看了一眼身后的阿尼
“你也没问题吧阿尼,毕竟他们是你曾经的队友”
办公室里的空气,因为我那句轻声的问话,而变得比铁还沉重。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了那个一首藏在我身后的、小小的阴影上。
我感觉到,那只抓着衣袖的手猛地收紧,阿尼的身体在我背后僵硬成了石头。她把头埋得更深了,仿佛想把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兜帽之外。
''队友……,他说了这个词……莱纳……贝尔托特……我们曾经是……吗?……我……必须……“
油灯的火苗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
时间,像是停滞了。
就在艾伦那充满杀意的视线几乎要将她的后背烧穿时,阿尼那一首低垂着的头,缓缓地、带着千斤重般地,抬了起来。
兜帽的阴影下,只能看见她苍白的嘴唇,和一截线条冷硬的下巴。
她松开了抓着我衣袖的手。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像是在宣告某种诀别。
“他们,”
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很平,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波澜。
“是敌人。”
我看着阿尼露出欣慰的表情
“好了既然如此,团长我们先退下了”
我带着阿尼转身,走向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 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艾伦。”
听到我的声音,那个一首低着头的青年,肩膀微微一动。
“这次计划是绝密,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就是这句话。
“绝密”…… 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艾伦脑海里某个生锈的锁。
他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的背影。
“阿尔敏…… 在争论他到底是不是叛徒时候,阿尔敏是怎么说的?:‘艾伦,你冷静一点! 东方白顾问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叛徒! 他的行动背后,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 我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根本…… 根本没听进去。”
“什么啊。”
“原来…… 是真的。”
这个男人,独自一人背负着“叛徒”的骂名,忍受着所有人的唾弃和追杀,去执行了这样一个…… 连兵长和团长都只能在暗中支持的绝密计划。 他带回来的不是敌人,是结束这场地狱游戏的唯一希望。
而自己刚才…… 居然用那种满是杀意的眼神看着他。
艾伦的呼吸,停滯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种尖锐的、名为“愧疚”的情感刺穿了他的胸膛。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我和阿尼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办公室的门,在艾伦眼前缓缓关上,将走廊最后一丝光线无情地切断。
在这片重新被黑暗笼罩的寂静中,艾伦缓缓地、僵硬地站起身。
他面对着那扇冰冷的门,缓缓抬起右臂,将攥紧的拳头,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那不是士兵对长官的敬礼。那是一个年轻人,对自己刚刚理解的、名为“同伴”的沉重份量,所献上的、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