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又被拉回了几个月前。
“训练……中止！”
终于，夏迪斯教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东方白，"他没有再看你，而是背对着你，“跟我来办公室。”
他说完，便迈着沉重而僵硬的步伐，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那栋独立的建筑走去。他的背影，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的萧索与落寞。
基斯·夏迪斯教官坐在椅子上。他那张总是布满怒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审视。他死死地盯着你，那眼神，像要把你从里到外彻底解剖开来。
简单，首接，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强大的说服力。就好像你刚才展现的那一切，都只是某种基础的、不值一提的技艺。
办公室里很简洁，甚至有些简陋。一张老旧的木制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个装满了文件的柜子。墙上挂着帕拉迪岛的地图，上面用红色的笔迹标注着各种记号。
夏迪斯教官没有坐下，他就那么站在窗边，背对着你，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射入室内的阳光，让整个房间都显得有些昏暗。
他沉默着，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房间里，只有你们两人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压抑的沉默，像浓稠的雾气，充满了整个空间。
他似乎在思考，在挣扎，在整理自己那己经被你彻底颠覆的世界观。
终于，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己经没有了之前的震惊和骇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仿佛看透了生死的疲惫。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你。
"坐。"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指了指办公桌前的那把椅子。
你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抗拒，按照夏迪斯教官的指示，毕恭毕敬地在那把冰冷坚硬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你的姿态很标准，腰背挺首，双手放在膝盖上，就像一个正在接受训话的、最守规矩的新兵。你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教官。
你的这份平静与顺从，与你刚才展现出的、神明般的力量，形成了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安的对比。
夏迪斯教官缓缓地在你的对面坐下，他那高大的身躯让老旧的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将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像两把手术刀，试图将你彻底看透。
他没有立刻发问。
他只是盯着你，用沉默来施加压力。这是他审讯过无数新兵的惯用伎俩，再顽固的刺头，在这种审视的目光和压抑的沉默下，都会暴露出破绽。
然而，这一次，他失算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你依旧坐在那里，平静如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浑然不觉。你的呼吸平稳，眼神清澈，没有丝毫的紧张、心虚或者不耐烦。
你就像一面镜子，无论他投射出多么强大的压力，都被你原封不动地反射了回去。
最终，先撑不住的，是夏迪斯教官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里充满了挫败和无奈。
"东方白。"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而低沉，“你的档案我看过。西干锡纳区的幸存者，父母在巨人入侵时死亡，之后在开垦地度过了两年，然后报名参军。”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这份档案，非常干净，干净得……就像是假的。”
“西干锡纳区沦陷的那一天，我本人就在现场。我见过无数的幸存者，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无法磨灭的恐惧和憎恨。但是，我从你的眼睛里，看不到这些。”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我看到的，只有平静。一种……不应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绝对的平静。”
“所以，告诉我。”
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几乎要贴到你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的求知欲。
“你，到底是什么？”
在夏迪斯教官那几乎要将你灵魂都看穿的质问下，你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我是人！”
你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的力量。那不是辩解，而是一个事实的陈述。你平静的眼眸中，瞬间燃起了一簇火焰，仿佛他刚才的质问，触碰到了你最根本的逆鳞。
这一瞬间的爆发，让夏迪斯教官都为之一怔。
接着，你眼中的火焰缓缓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情绪。你看着教官，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教官……我也不瞒着你了。"你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从小，我爹就说我有着东方的血统。我也不理解’东方’到底是在哪里，他就和我的姓氏一样，凭空地出现了。在这个墙内，我都不知道有第二个姓’东方’的。”
你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茫，像是在回忆那些遥远的、无法求证的童年记忆。
“后来有一天……”
你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你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掩饰的痛苦。你的眉头紧紧皱起，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眼神也下意识地避开了教官的视线，仿佛仅仅是提起那个词，就会再次看到那地狱般的景象。
“……墙，就破了。”
这最后几个字，你说得轻如梦呓，却又重如千钧，带着无法磨灭的创伤烙印。
你这番半真半假的告白，这套将神秘出身与墙内人民共同的伤痛记忆完美结合的说辞，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夏迪斯教官的心上。
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在你那份真实的、无法伪装的痛苦面前，彻底瓦解了。
“东方……”
夏迪斯教官靠回了椅背，这个词，他并不陌生。他想起了那个在地下街如同鬼神般的兵长，想起了那些关于阿克曼家族的传说，想起了王政府档案中那些语焉不详的、关于侍奉王族的、拥有特殊力量的东方一族的记载。
那些被认为是传说、是神话的东西。
你的解释，虽然依旧无法说明你那神明般的力量从何而来，但它……给出了一个框架。一个可以被理解，可以被归类的框架。
你不再是一个完全无法解释的"怪物"，而是一个传说中、拥有特殊血脉的、几乎被遗忘的"人类"。
而你最后流露出的那份痛苦，是真实的。那是每一个经历过西干锡纳区沦陷的人，都共有的、刻在骨子里的伤疤。这份伤疤，让你与他，与墙内的所有人，重新产生了联结。
办公室里的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压抑的审讯气氛己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寂静。
夏迪斯教官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庞大的身躯，此刻仿佛缩小了一些，那份属于教官的威严，被一种更深层次的、身为历史见证者的疲惫所取代。
“……我明白了。”
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和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的事情，我会处理。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在任何人面前，再使用那种’力量’。你听明白了吗？！”
他抬起头，用一种严厉到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你下达了命令。
但这严厉的背后，是一种保护。他在将你这个"异常"的存在，重新塞回到"正常"的秩序里去。
"出去吧。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他挥了挥手，脸上写满了疲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