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寨”击溃“钻山豹”、生擒匪首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山风,在盘踞于这片山区的流民和溃兵中迅速传开。刘辩那句“我们也要往南走”,更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给了无数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流民一线渺茫却真实的希望。
接下来的几日,队伍像滚雪球般膨胀。从最初的十几人,迅速增加到数十人,最终竟汇聚了近百口!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却因这突如其来的“主心骨”而燃起一丝微光。他们自发地聚集在刘辩这支小小的队伍周围,默默跟随。虽然衣衫褴褛,步履蹒跚,但那份沉默的追随本身,便是一种沉重的力量。
刘辩看着身后这支庞大却孱弱的队伍,心中压力如山。食物、饮水、安全,每一个问题都足以压垮这支临时拼凑的流民大军。他不得不将有限的精力投入组织协调:让李壮和阿石带领少数尚有体力的人沿途搜寻一切可食之物(野菜、野果、偶尔猎获的小兽);让陈衍负责登记人员,分配任务,维持秩序;让王伯照顾伤员(主要是张大山和几个病弱的老人孩子);他自己则凭借“神火烧匪”的威望和清晰的指令,勉强维系着这支队伍的骨架不散。
沿着河流艰难地向南跋涉,地势逐渐平缓,山峦退向两侧,视野开阔起来。河谷两侧开始出现零星的、被遗弃的农田和烧毁的村落废墟。空气中弥漫着焦土和死亡的气息。难民队伍中不时响起压抑的哭泣,那是认出自己家园被毁的人。
就在队伍疲惫不堪,即将离开河谷进入一片相对开阔的丘陵地带时,前方的山道上,突然出现了异动。
尘土飞扬!十几名身着半旧皮甲、手持长矛、腰挎环首刀的健壮汉子,簇拥着一辆装饰还算过得去的牛车,堵在了狭窄的山道口。为首一人骑着匹矮壮的驽马,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留着短须,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这支庞大却狼狈的流民队伍,目光最终锁定在队伍最前方、被陈衍和李壮拱卫着的刘辩身上。
队伍瞬间紧张起来。难民们惊恐地停下脚步,互相推挤着,如同受惊的羊群。李壮立刻握紧了投矛器,阿石紧张地躲到刘辩身后。陈衍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沉声道:“前方何人?为何阻我去路?”
骑马的汉子并未答话,牛车的帘子却掀开了。一个身着细麻长衫、头戴葛巾、年约西旬、面容白净、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探出身来。他目光扫过黑压压的难民,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算计,最终也落在了刘辩身上,脸上随即堆起温和的笑容。
“诸位乡亲莫慌,莫慌!” 中年男子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鄙人姓郭,名通,乃前方郭家坞堡的管事。闻听有义士率众南行,路过敝处,特奉家主之命,在此迎候。”
郭家坞堡?刘辩心中一动。乱世之中,地方豪强筑坞堡自守,收拢流民,扩充实力,是常态。这郭家,想必就是盘踞在此地的一股势力。
郭通的目光始终锁定刘辩,笑容愈发和煦:“这位想必就是那位以神火之术,大破‘钻山豹’,救民于水火的刘郎君吧?果然英雄出少年!鄙人代家主,谢过郎君除此一害!那‘钻山豹’为祸乡里久矣,官府亦束手无策,郎君此举,功德无量!” 他拱手作揖,姿态放得很低。
“郭管事过誉了。” 刘辩不卑不亢地回礼,心中却警铃大作。对方消息如此灵通,连他化名“刘平”都打探到了(流民中称呼),显然是有备而来。“我等不过是流亡之人,自保之余,侥幸成事,不敢居功。”
“郎君过谦了!” 郭通笑容不变,目光却如同探针,仔细打量着刘辩和他身边的核心成员(陈衍的士子气质、李壮的彪悍、阿石的精明),尤其在看到李壮手臂上包扎的布条和张大山腿伤时,微微停留。“郎君智勇双全,麾下亦有能人,更难得的是心怀仁义,携此等老弱同行。如此气度,岂是寻常流亡可比?”
他话锋一转,指向身后隐约可见的、建在一处丘陵上的坞堡轮廓:“如今天下纷乱,豺狼当道,黎民苦不堪言。我家家主郭公,素来仁义,心系桑梓,特筑此坞,聚拢乡邻,以求自保。闻听郎君大才,又携众多乡亲,郭公求贤若渴,特命鄙人前来,诚邀郎君一行,入我郭家坞堡暂歇!坞堡之内,粮秣充足,屋舍尚可,更有良医,可为诸位受伤患病的乡亲诊治调养。总好过餐风露宿,朝不保夕啊!”
此言一出,刘辩身后的流民队伍顿时骚动起来!粮秣!屋舍!良医!这些字眼对于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他们,无异于天堂的召唤!许多人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渴望,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刘辩,充满了无声的哀求。
陈衍凑近刘辩,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郎君,郭家此乃招揽之策!乱世豪强,收留流民,一为名声,二为劳力,三为扩充私兵!观其管事言谈举止,郭家绝非善与之辈。我等若入其瓮,恐受制于人!然…眼下情势,断然拒绝,恐立招其祸!” 他瞥了一眼那十几个虎视眈眈、装备精良(相对流民而言)的坞堡护卫。
刘辩心中雪亮。郭通的邀请,看似雪中送炭,实则暗藏机锋。接受,意味着将自己和这近百口人的命运交到对方手中,成为其附庸甚至奴仆。拒绝?看看那些护卫按在刀柄上的手,看看郭通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算计,一个“不”字,恐怕立刻就会引来“不识抬举”的雷霆手段!尤其自己这支队伍成分复杂,老弱众多,根本无力对抗一个武装起来的坞堡。
这是阳谋!利用流民求生的渴望,利用刘辩“仁义”名声的束缚,逼他就范!
刘辩的目光扫过身后那一张张充满渴望、写满疲惫和饥饿的脸庞。张大山痛苦的喘息,王伯佝偻的背影,阿石眼中的担忧…还有那些素不相识、却将最后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妇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感激,对着郭通拱手道:“郭公仁义,郭管事盛情,刘某感激不尽!我等流亡之人,能得坞堡收留,暂避风雨,实乃天大幸事!只是…” 他话锋一转,露出为难之色,“我等人数众多,又多有伤病,仓促入堡,恐扰郭公清净,更添贵堡负担。不如…请郭管事先行回禀郭公,容我等在此稍作休整,略作梳洗,再整队前往拜谒?以免失礼于人。”
**虚与委蛇,拖延时间!** 这是刘辩瞬间做出的决断。硬抗不明智,立刻依附更危险。唯有先稳住对方,争取缓冲之机,再图后策!
郭通眼中精光一闪,显然没料到刘辩会如此应对。他仔细打量着刘辩,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刘辩神色坦然,只有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对郭公仁义的真诚感激(表演)。
“哈哈哈!” 郭通忽然抚须大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郎君思虑周全,行事稳重,更见君子之风!既如此,鄙人便先行一步,回堡禀报家主,备好酒食屋舍,扫榻以待!” 他显得十分爽快,随即对身旁的护卫头领(骑马那汉子)吩咐道:“郭猛,你带几人留下,协助刘郎君一行,护卫周全!万不可怠慢了贵客!”
“是!” 那名叫郭猛的汉子沉声应道,眼神如同鹰隼,扫过刘辩等人,带着审视和隐隐的威慑。
“那就有劳郭猛兄弟了。” 刘辩面色不变,再次拱手。
郭通满意地点点头,又对刘辩身后的流民朗声道:“诸位乡亲安心!郭家坞堡己为诸位备好饭食屋舍!稍后随刘郎君同来便是!” 说罢,放下车帘,牛车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掉头向坞堡方向驶去。
留下郭猛和七八名精悍护卫,如同钉子般钉在山道口,目光炯炯地盯着刘辩一行人。
郭通的车驾消失在丘陵后,山道口的气氛却并未轻松。郭猛等人虽未靠近,但那无形的监视和隐隐散发的剽悍气息,让流民们既期待又不安。李壮、陈衍等人则围拢到刘辩身边,脸色凝重。
“郎君,这…” 陈衍忧心忡忡。郭猛留下,名为协助护卫,实为监视!他们被看住了!
“郭家…果然不简单。” 李壮盯着郭猛腰间明晃晃的环首刀,低声啐了一口,“这姓郭的管事,笑里藏刀!”
刘辩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走到一处背风的土坡下,陈衍、李壮、王伯、阿石(代表年轻一代)和张大山(代表伤员)立刻围了过来,形成一个临时的核心圈。
“郭家招揽,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刘辩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但眼下,我等如砧板鱼肉,硬抗无益,唯有虚与委蛇,先入其堡,再图脱身!”
“郎君是说…假意投靠?” 王伯有些担忧,“那堡内必是龙潭虎穴啊!”
“非是投靠,是暂借其地喘息!” 刘辩目光锐利,“郭家看中的,是我等能破‘钻山豹’的武力,以及这百口流民代表的劳力与声望!我等可利用此点!陈先生,入堡后,你需留心坞堡格局、守卫分布、粮仓位置。李壮大哥,约束好我们带来的青壮,暗中观察其护卫战力、装备、训练程度。阿石,你机灵,留意堡内小道消息,尤其是关于郭家家主郭公的性情喜好。王伯,照顾好伤员,也留意堡内民生疾苦。”
“郎君,那我们带来的乡亲…” 陈衍看向远处眼巴巴望着这边的流民。
“安抚他们,就说郭家仁义,我等入堡暂避,大家都能有口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刘辩沉声道,“但要私下告诫核心之人,不可轻信郭家,保持警惕,听令行事!”
“明白!” 众人低声应道,心中有了主心骨。
“至于那郭猛…” 刘辩目光瞥向山道口那个魁梧的身影,“此人剽悍,必是郭家心腹爪牙。入堡之前,尽量稳住他,莫要起冲突。”
休整时间,在郭猛等人的监视下,气氛压抑。流民们草草啃了些沿途挖的野菜根茎,喝了些冰冷的河水。刘辩则利用这短暂的时间,仔细整理着思路。郭家坞堡,是陷阱,也可能是跳板。如何在这虎穴之中,既保全自身和跟随的流民,又能获取急需的资源和信息?甚至…利用郭家的力量?
他脑海中浮现出郭通那精明的眼神和郭猛腰间的环首刀。乱世之中,力量才是根本。或许…郭家的工坊,郭家的铁料…能为自己所用?
“刘郎君!” 郭猛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刘辩的思绪,“时辰不早,家主己在堡内设宴相候,请诸位动身吧!”
刘辩抬起头,望向丘陵上那座壁垒森严、隐约可见箭楼的郭家坞堡。夕阳的余晖为它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却驱不散那厚重的、如同猛兽蛰伏般的阴影。
是福?是祸?龙潭虎穴,终须一闯。
他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挺首了因疲惫和伤痛而略显佝偻的脊背,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温和却疏离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有劳郭猛兄弟引路。” 他平静地说道,率先迈步,走向那座如同巨兽般盘踞在丘陵上的坞堡。身后,是沉默跟随的流民队伍,以及郭猛等人如影随形的“护卫”目光。
新的篇章,在暮色中缓缓拉开帷幕,空气中弥漫着未知的阴谋与机遇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