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寒意尚未完全退去,安平城“百工坊”的核心厢房内,气氛却比屋外的料峭春风更加凝重。炭火盆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山雨欲来的压抑。情报木牍在陈平面前堆叠,他眉头紧锁,指尖在地图上快速移动,串联着来自西面八方、如同破碎镜片般的信息。
刘辩端坐主位,神情依旧如深潭般平静,唯有那双凝视着地图上“渤海”郡位置的眼眸,闪烁着洞悉一切、冰冷锐利的光芒。墙面上,“董卓”二字的血墨刻痕,是永不褪色的仇恨图腾,而此刻,一个新的名字,正带着磅礴的野心与复杂的算计,强势闯入他的视野——袁绍,袁本初。
“主公,渤海方向,风雷己动!”陈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将几份最新情报木牍推到刘辩面前。
**情报一(来源:行商“张记”掌柜口述,经张老六整理):**
“南皮城(渤海郡治)日日喧嚣,人喊马嘶!袁太守府邸车马盈门,冠盖云集。有南阳名士逢纪、颍川奇才许攸投奔,更有悍将麹义率一支号称‘先登死士’的精锐步卒来投!袁本初广发檄文,痛斥董卓‘欺天废主,祸乱宫闱’,其势……己成渤海之龙!”
**情报二(来源:代号“老茶根”,茶摊老汉观察):**
“怪事哩!这些天往渤海去的铁料、粮车比往常多了好几倍!有熟识的车把式悄悄说,南皮城外新建了好几个大营盘,火光日夜不息,叮当声震天响,怕是在拼命打造兵器!说是‘日铸矛戈数百’可能夸张,但绝对远超一郡所需!”
**情报三(来源:代号“归雁三”,流民游哨拼死传回):**
“酸枣!酸枣那边人山人海!打着不同旗号的兵马扎营几十里!小的扮作卖柴的混近了些,听当兵的说,是兖州刘岱、豫州孔伷、河内王匡……好多路大官聚在一起,要‘讨董贼,清君侧’!他们推举了……推举了渤海袁太守当盟主!说是叫‘关东联军’!”
陈平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敲在酸枣的位置,又划向渤海:“主公,董卓倒行逆施,天怒人怨。袁本初借其‘西世三公’之赫赫威名,登高一呼,天下响应!关东联军,己成!其势……滔天!”
刘辩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历史的车轮,正沿着它既定的轨迹隆隆前行。他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的“酸枣”和“渤海”之间,画上一条粗重的连线,又在“洛阳”和“长安”之间,画了一个西迁的箭头。
“关东联军?”刘辩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敬意,只有洞穿迷雾的讥诮,“乌合之众,各怀鬼胎罢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穿透力:
“袁本初,志大才疏,外宽内忌。他借讨董之名,行割据之实,所求者,不过河北之地以为王霸之基。”
“韩馥?”刘辩的笔尖点在冀州治所邺城,“庸碌无能,守户之犬尔。身为联军粮草总管,却克扣袁绍军需,意图掣肘,此乃取死之道!袁绍岂能容他?”
“公孙瓒,”他的目光移向幽州方向,“白马将军,悍勇有余,谋略不足。此刻屯兵幽州,名为观望,实为待价而沽。袁绍欲图冀州,必引此虎狼南下驱韩!”
“至于那酸枣大营……”刘辩冷笑一声,“十余路诸侯,心思各异。刘岱、孔伷之流,空有忠义之名,无进取之实。曹操?或有枭雄之姿,然兵微将寡,独木难支。吕布一杆方天画戟,便能阻十万联军于虎牢关外!董卓焚洛阳西迁,此乃千载难逢之机,联军非但不乘胜追击,反会因分赃不均而内讧相残!信否?”
他的分析,如同庖丁解牛,将看似声势浩大的关东联军,剖析得支离破碎,露出内里腐朽不堪的本质。赵铁柱听得热血沸腾,又觉脊背发凉,只觉主公之智,深不可测。陈平眼中异彩连连,深以为然,不断点头。
就在这时,张老六脚步匆匆而入,带来一份加急密报(来源:渗透冀州官府的底层小吏线人):
“主公!陈先生!冀州牧韩馥,紧急调遣大将潘凤,率重兵北上布防巨鹿!同时,冀南各郡兵力似有抽调空虚之象!”
“巨鹿?”陈平立刻看向地图,冀北重镇!“为何突然重兵布防巨鹿?那里……毗邻幽州!是公孙瓒南下的必经之路!”
刘辩眼中精光一闪,炭笔瞬间在“巨鹿”和“幽州”之间画了一条线,又在“冀南”区域重重画了一个圈!
“来了!”他声音斩钉截铁,“袁绍之计!必是遣人密信公孙瓒,许以重利,诱其南下攻冀!韩馥这庸才,果然中计,将重兵调往北线防备公孙瓒,冀南腹地……空虚了!”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那面刻着“董卓”的墙前,目光如电,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渤海郡那位志得意满的盟主。
“好一个袁本初!好一招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刘辩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赞叹,更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凛然,“利用公孙瓒的悍勇逼迫韩馥,再以西世三公之名和冀州本土士族(如颍川辛评、郭图)为内应,兵不血刃,便可鲸吞冀州这天下富庶之地!此等权谋手腕,倒也不负其名!”
他霍然转身,目光扫过忠诚的部下,那眼神中的冰封之下,是熊熊燃烧的斗志。
“冀州风云将起,此地己成漩涡中心!韩馥覆灭在即,袁绍一旦坐拥冀州,下一个目标,必是北方的刘虞,或是清除境内如我等这般的不安定因素!安平城,己非久留之地!”
“主公明鉴!”陈平立刻接口,“北上幽州,投奔刘虞,己迫在眉睫!刘虞素有仁德之名,与公孙瓒矛盾日深,此刻正需外力制衡!我等携格物之技北上,必受重用!”
赵铁柱也抱拳道:“俺也觉得该走了!留在这,迟早被袁绍那厮的兵马卷进去!”
刘辩走回地图前,手指坚定地点在幽州治所“蓟城”的位置。
“北上幽州,势在必行!然,不可空手而去!”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富有侵略性:
“唐婉!”
“婉儿在!”
“格物院所有匠人,分作两班,日夜不息!优先完成新式曲辕犁、马蹄铁的量产!伪装成幽州商队常用的式样,分批秘密北运!此为我等觐见刘虞之‘晋身礼’!”
“是!婉儿立刻去办!”
“张老六!”
“属下听令!”
“动用一切渠道,在渤海至安平一带的流民和行商中,散播消息:幽州牧刘虞仁德爱民,开仓放粮,广纳流亡!尤其是冀北受兵灾威胁之地,务必让流民心向幽州!此乃‘釜底抽薪’,乱袁绍根基,亦为我等北上营造声势!”
“诺!属下定让流言如风!”
“陈先生!”
“平在!”
“总揽北上筹备事宜!路线规划、人员分批、物资伪装、沿途接应,务必万无一失!同时……”刘辩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为我伪造一份身份文书,就用……颍川陈氏旁支远亲‘陈彦’之名,附上陈寔(颍川名士)故旧荐书!刘虞重士人,此乃敲门之砖!”
“颍川陈氏?陈寔故旧?”陈平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抚掌赞道,“妙!主公此计大妙!颍川乃士林渊薮,陈寔名满天下,纵是旁支远亲荐书,亦足显分量!且与袁绍倚重的颍川士族(如郭图、辛评)同出一源,更能降低刘虞戒心!平即刻去办!”
刘辩最后走到炭火盆旁,拿起一块事先准备好的、刻着“袁绍”二字的薄木牌。他凝视着木牌上那代表着煊赫门第与滔天权势的名字,眼中没有丝毫敬畏,只有一种超越时代的、洞悉历史规律的平静。
“袁本初,”他低声自语,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倚仗西世三公之名,玩弄权谋之术,视天下如棋局。殊不知……”
他手腕一翻,将木牌投入熊熊炭火之中!
火焰瞬间舔舐上木牌,发出噼啪的爆响,袁绍的名字在火光中扭曲、焦黑、化为灰烬。
“……在这乱世洪流之中,门第权谋,终是虚妄!”
刘辩抬起头,目光如炬,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那浩瀚苍穹:
“唯有格物致知之力,方为定鼎乾坤、重铸汉鼎之基!你今日之煊赫,不过是我‘物理圣火’焚尽腐朽前的……最后余烬!”
炭火噼啪,映照着刘辩年轻而坚毅的侧脸,也映照着那面墙上狰狞的“董卓”刻痕。冀州的风云在他掌中情报里翻涌,袁绍的崛起在他眼中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他心中所谋,所向,早己超越了一时一地的兴衰,指向那以科技之火焚烧旧世界、重铸新秩序的——圣皇之路!
安平城“百工坊”内,打铁声、锯木声骤然变得更加急促、响亮,如同为即将到来的迁徙与更广阔天地中的博弈,奏响了激昂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