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郡，刘虞治所。
相较于高唐据点内弥漫的紧张与破釜沉舟的决绝，渔阳城的气氛则复杂得多。州牧府邸内，刘虞端坐主位，眉头紧锁，手中捻着一份来自右北平的紧急军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堂下，几位心腹幕僚和亲近郡守神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焦虑。
“公孙伯圭（公孙瓒）…欺人太甚！”刘虞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痛心，“辽西屠戮乌桓部族，血债未偿！如今竟又纵兵劫掠我右北平边境三处屯田！杀我汉民吏卒数十人，掳走粮秣牲畜无数！他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州牧？可还有汉家法度？！”
“使君息怒！”长史魏攸连忙劝道，“公孙瓒骄横跋扈，拥兵自重，己非一日。其屠戮乌桓，名为‘通敌’，实为向使君示威，更欲激怒乌桓诸部，使其复叛，好彰显其‘安边’之功！此次劫掠屯田，亦是此意，意在挑衅，逼使君先动手！”
“难道就任他如此恣意妄为，荼毒百姓，坏我安边大计？！”一位郡守愤然道，“使君仁德，泽被北疆，岂容此等暴虐之徒践踏！”
“不可！”另一位老成持重的幕僚摇头，“公孙瓒麾下‘白马义从’虽在虎牢折损，然其本部幽州突骑仍在，剽悍善战。若贸然兴兵，胜负难料，且必使幽州生灵涂炭，更予袁本初可乘之机！袁绍正虎视眈眈，巴不得我幽州内乱，他好坐收渔利！”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步步紧逼？”有人无奈叹息。
就在这时，一名亲随匆匆入内，呈上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兽皮卷：“禀使君，辽东襄平急报！高句丽新任沛者（军事首领）莫离支金武，率精骑两千余，大举入寇！焚掠我新设屯田点七处，掳边民数百，牲畜无数！兵锋己逼近新筑之‘镇夷堡’！”
“什么？！”刘虞霍然起身，脸色铁青。前有公孙瓒步步紧逼，后有高句丽趁火打劫！辽东乃幽州东北屏障，亦是重要的粮秣、马匹来源地之一，若被高句丽搅乱，后果不堪设想！
“金武小儿！欺我幽州无人乎？！”刘虞怒拍桌案，“传令辽东都尉，务必坚守镇夷堡！同时，速调渔阳、广阳郡兵三千，火速驰援！”
“使君！”魏攸急道，“渔阳、广阳之兵，本为震慑公孙瓒及防备乌桓而设！若调往辽东，渔阳空虚，万一公孙瓒…”
“顾不得那么多了！”刘虞断然道，“高句丽凶蛮，若任其深入，辽东糜烂，则我幽州东北门户洞开！公孙瓒…哼，他此刻正与袁绍勾连，未必敢立刻撕破脸皮攻我州府！速去传令！”
命令下达，堂内气氛更加沉重。两线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刘虞和整个幽州高层的心头。兵力的捉襟见肘，尤其是缺乏一支足以震慑群小、快速反应的强悍机动力量，成为了最致命的短板。
“使君，”魏攸忧心忡忡地进言，“当务之急，除却调兵，更需开源。辽东不稳，则边贸断绝，马匹、皮货、药材来源锐减。尤其是战马…公孙瓒握有右北平、辽西良马产地，对我封锁甚严。我军中马匹老化、缺额严重，长此以往，莫说抗衡公孙瓒的精骑，便是维持边防、驰援辽东，亦恐力有不逮！”
“战马…”刘虞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正是他心中最大的痛。幽州产马，但最好的牧场和交易通道，大半在公孙瓒和乌桓、鲜卑等部族手中。他推行怀柔，限制对游牧部族的军事行动，虽换来了边境的相对安定（公孙瓒屠戮之前），却也使得获取优质战马的途径变得狭窄且代价高昂。如今公孙瓒翻脸，辽东高句丽作乱，马匹来源更是雪上加霜。
“报——！” 又一名亲随快步而入，这次脸上带着一丝异样，“禀使君，城外有一支自称‘盛源商行’的冀州商队求见，其管事称…有重礼献于使君，言可助使君‘安边御寇’！”
“盛源商行？冀州商队？”刘虞微微一怔，此时此地，一支冀州商队前来献礼？他本能地警觉起来。袁绍？还是其他势力？
“重礼？安边御寇？”魏攸也皱起眉头，“此等非常之时，突然冒出一支冀州商队…恐有蹊跷。使君，不如不见？”
刘虞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忧虑的面孔，又想起辽东的烽火和军中匮乏的马匹，缓缓道：“且慢。如今多事之秋，任何助力，都不可轻易放过。传其管事，偏厅候见。着人仔细查验其所献何物！若有异常，即刻拿下！”
“诺！”
…
与此同时，渔阳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内。
墨衍换上了一身普通行商的装束，坐在临窗的位置，看似悠闲地品着粗茶，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他比赵锋的大队人马更早数日抵达渔阳，凭借“靖安司”的暗线和伪造的身份，己经初步站稳脚跟，并开始编织情报网络。
一名精干的汉子匆匆走进客栈，在墨衍对面坐下，低声道：“墨头儿，州牧府传话，己允那‘商队管事’入偏厅候见。我们的人看到，他们抬进去几口沉重的大箱子。”
墨衍眼中精光一闪：“好！第一步，成了！刘虞此刻焦头烂额，任何可能的助力都不会轻易拒绝，这正是我们的机会！赵锋那边情况如何？”
“赵头儿己按计划，将大队人马和货物暂时安置在城外二十里一处废弃的坞堡内，派重兵看守。他本人带着几名好手，押着那几口‘重礼’箱子进城了。另外…”汉子声音压得更低，“辽东飞鸽急报！高句丽主力约两千五百骑，己全部进入‘黑石谷’！赵头儿留在辽东的副手发来信号，请求按原计划发动！”
墨衍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眼中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天助我也！赵锋此刻正在州牧府献礼，而辽东的捷报…马上就要到了！立刻传信辽东：动手！不惜代价，务必全歼！打出威风！打出气势！我要让高句丽人的哀嚎，成为主公献给刘虞最好的‘礼炮’！”
“诺！”汉子领命，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墨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也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激荡。他望向州牧府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偏厅中赵锋镇定自若的身影，以及那几口箱子里即将震撼刘虞的秘密武器——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精钢连弩与崭新的双边高桥马镫。
“刘幽州，”墨衍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您不是渴求战马，渴求一支能安边的力量吗？很快，您就会知道，除了北地的骏马，这世上还有一种力量，名为‘格物’！而辽东的捷报，将为您揭开这力量的第一层面纱！边贸的新利？不，我们要带来的，是颠覆这乱世规则的新利之‘器’！”
州牧府偏厅内，赵锋垂手肃立，神色恭敬而不卑不亢。他的面前，坐着神色沉凝的刘虞和目光审视的魏攸。几名州兵警惕地盯着厅中那几口被油布严密包裹、散发着淡淡铁腥味的大箱子。
“草民赵峰，参见刘幽州，魏长史！”赵锋躬身行礼，声音洪亮清晰。
“赵管事不必多礼。”刘虞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言有重礼献上，可助本官‘安边御寇’？不知是何宝物？”
赵锋抬起头，脸上露出商人特有的诚恳笑容：“回使君，草民等乃冀州流落之匠户，因战乱无依，又久仰使君仁德之名，安边之功，故不畏艰险，携家传技艺北上，愿投效使君麾下，以微末之技，效犬马之劳！”
他上前一步，亲手解开其中一个箱子的油布绳索。随着箱盖掀开，厅内光线似乎都为之一凝！箱内，整齐地排列着十具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结构精巧复杂、充满力量感的——精钢连弩！旁边，则是十套造型独特、坚固实用的双边高桥马镫与配套的蹄铁！
“此乃何物？”刘虞的目光瞬间被吸引，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器械。魏攸更是瞪大了眼睛。
“禀使君，”赵锋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豪，“此物名为‘神机连弩’，乃草民等家传秘技改良而成！一次装填，可连发十矢！五十步内，可破寻常皮甲，三十步内，铁甲亦难挡其锋锐！更配有特制箭匣，更换迅捷！此物用于守城、设伏、克制轻骑冲锋，有奇效！”他拿起一具连弩，熟练地演示了一下装填和击发机构，那流畅的机括咬合声，让在场的州兵都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至于此物，”赵锋又指向马镫和蹄铁，“名为‘双边高桥马镫’与‘蹄铁’。此镫可使骑手双脚稳固借力，控马如臂使指，冲锋、劈砍、骑射，稳定性倍增！蹄铁则护马蹄，使其耐磨远行，减少折损！装备此二物，可使寻常骑兵，战力倍增！”
刘虞和魏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他们都是知兵之人，瞬间就明白了这两样东西的巨大价值！连弩的远程压制和持续火力，正是克制公孙瓒突骑和高句丽胡骑的利器！而马镫和蹄铁，更是能从根本上提升骑兵战斗力的神器！
“此…此等利器，当真出自尔等匠户之手？”刘虞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千真万确！”赵锋斩钉截铁，“草民等愿献上此物，并倾囊相授制造之法！只求使君能收留我等，在幽州一隅，得一安身立命之所，为安边御寇尽绵薄之力！”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种流离失所、渴望庇护的恳切。
刘虞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此物价值连城！若真能量产装备，幽州军力将发生质的飞跃！足以震慑公孙瓒，痛击高句丽！但…此等匠户团体，突然出现，献上如此重宝，其背后是否另有隐情？是否与袁绍有关？
就在刘虞沉吟不决，魏攸也欲开口详询之际——
“报——！！！” 一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信使，在州兵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冲入偏厅，扑倒在地，嘶声力竭地高喊：
“使君！辽东大捷！辽东大捷啊！！！”
厅内众人皆是一惊！刘虞猛地站起：“快讲！”
信使喘息着，脸上却带着狂喜与难以置信的震撼：“高句丽贼酋金武，率两千五百精骑入寇，攻我镇夷堡不下，被诱入‘黑石谷’！我军…我军伏兵尽出！以…以神兵利器（他显然不知连弩之名）！箭如飞蝗，连绵不绝！贼骑人马俱碎！更兼天降神火（猛火油），焚谷断其退路！贼酋金武当场被射杀！两千五百贼骑，全军覆没！我军…我军大获全胜！！！”
“什么？！”刘虞、魏攸，连同厅内所有州兵，全都惊呆了！两千五百高句丽精骑，全军覆没？！这简首是不可思议的大捷！
信使挣扎着补充道：“据报…据报，此役所用之神兵利器，与…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赵锋脚边那口打开的箱子，以及里面寒光闪闪的连弩，“…与此物，极为相似！更有一支神秘精骑，装备奇特马具，冲锋陷阵，锐不可当！”
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锋和他身边那几口箱子之上！
赵锋迎着刘虞震惊、探究、甚至带着一丝灼热的目光，再次深深一揖，声音沉稳而有力：
“使君容禀！草民等北上途中，闻辽东高句丽入寇，边民受苦，心急如焚！故斗胆分出一支护卫精兵，携部分连弩、马具及御敌秘器，星夜兼程驰援辽东！幸赖使君威德庇佑，将士用命，方能侥幸得此微功！此非草民等之力，实乃使君仁德感召，天命所归！”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偏厅！
刘虞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流落匠户管事”的赵锋，看着他脚下那散发着冰冷杀气的连弩，再听着信使口中那震撼辽东的辉煌大捷…所有的疑虑、所有的谨慎，在这一刻，都被这巨大的功勋和眼前实打实的神兵利器冲得七零八落！
困扰幽州的东北大患，被这支突然出现的“匠户”力量，以雷霆手段，几乎摧枯拉朽般解决了！他们还献上了足以改变幽州军力格局的国之利器！
刘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脸上终于露出了自公孙瓒挑衅、高句丽入寇以来的第一抹真正的、带着激动和期冀的笑容。他绕过桌案，亲自上前，双手扶起赵锋：
“赵义士！尔等何止是微末之技！此乃雪中送炭，解我幽州倒悬之急！更是擎天保驾，护我汉家边疆之功！快快请起！”
他紧紧握住赵锋的手，目光灼灼：“从今日起，尔等便是我幽州子民，是我刘伯安的座上宾！渔阳郡内，任尔等择地安置！所需人手、物料、钱财，州府全力支持！本官只有一个要求！”
刘虞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
“将这‘神机连弩’，将这‘高桥马镫蹄铁’，尽数造出！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我幽州安危，北疆安宁，黎庶福祉，尽系于此等‘物理’神器之上！至于马匹…”
刘虞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望向西方公孙瓒盘踞的方向，又望向北方广袤的草原，语气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决断：
“有了此等利器与骑具，何愁良马不来？！传令！重开边市！加大与乌桓、鲜卑亲善部落的贸易！以盐铁、布帛、粮食，换取他们的骏马！告诉他们，只要马好，价钱…好商量！幽州，要组建一支前所未有的‘神机铁骑’！”
边贸的新利，终于找到了撬动乱世格局的支点——不再是简单的互通有无，而是以“格物”铸就的神兵为后盾，以安边御寇的赫赫武功为信誉，首指幽州乃至整个北疆最核心的战略资源：战马！刘辩北上的第一步棋，在辽东的血火与渔阳的震撼中，稳稳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