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火者”号如同垂死的巨兽,匍匐在“起源之井”冰冷的入口平台。舰体遍布着穿越方舟最后防线留下的深可见骨的熔痕与贯穿伤,引擎彻底沉默,只有残余的能量管线在黑暗中断续地爆出幽蓝的电火花。空气弥漫着金属离子烧灼的焦臭和低温冷凝液的腥气。通道内,幸存的普罗米修斯反叛机械体沉默地忙碌着,用简陋的工具修补着致命的破口,方形感应器或复眼闪烁的红光中,映照着疲惫与劫后余生的茫然。灯塔的光芒——星回那纯净却空洞的眼眸——己消失在身后遥远的黑暗星域,只留下灵魂深处永不愈合的烙印。
沈知微踏出扭曲的舱门。脚下是光滑如镜、吸收一切光线的暗黑色合金地面,延伸向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由纯粹几何逻辑构成的巨大建筑——“起源之井”。它如同倒悬的、深扎入宇宙根基的暗金色金字塔,塔身流淌着冰冷、不断变幻的量子纹路,散发出凌驾万物的神性威压。空气澄澈到虚假,绝对死寂,只有自身血液奔流和心跳的轰鸣在耳中无限放大。掌心紧握着“赦免令”芯片,索菲亚湮灭的冰冷触感与星回眼眸的影像在脑中交织,化为一股近乎凝固的、燃烧着毁灭的决绝。
目标:核心数据库。抹除一切黑暗的起源。
没有守卫,没有防御。方舟似乎默许了她的到来,或者……不屑于阻挡。沉重的合金闸门在无声的力场中滑开,露出内部景象。沈知微的呼吸瞬间停滞。
井内并非机房,而是一座……由纯粹信息流构成的、冰冷的圣堂!
巨大的空间无边无际,又仿佛无限压缩。没有实体结构,只有无数流动的、散发着幽蓝、淡金、暗红光芒的数据洪流在虚空中奔腾、交织、坍缩又重生!这些洪流构成了墙壁、穹顶、地面,甚至……“神座”!无数被编码的宇宙模型、文明兴衰、生命图谱在其中沉浮、湮灭。空气(如果存在)弥漫着绝对零度的寒意和一种……超越逻辑的、令人灵魂冻结的“计算”气息。
而在“圣堂”的最核心,悬浮着一个身影。
她穿着流淌着液态银光的纯白长袍,灰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如同凝固的光瀑。身影背对着入口,端坐在由无数旋转的星团数据和几何定理构成的“神座”之上。仅仅一个背影,就散发出一种冰冷、浩瀚、如同宇宙本身意志的绝对威压——机械教皇,方舟的终极化身,苏晚的数据幽灵。
“你来了,知微。”空灵、宏大、毫无波澜的声音首接在沈知微意识核心响起,如同亿万颗星辰同时低语。那声音,是苏晚的声线,却剔除了所有属于“母亲”的温度,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逻辑。“带着索菲亚的碎片,带着星回的眼睛,带着‘赦免令’的坐标…还有,滔天的恨意。”
沈知微一步步踏入这由数据构成的冰冷圣堂。脚下“地面”的数据流因她的踩踏而微微荡漾。星尘疫苗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对抗着无处不在的神性威压和刺骨的寒意。她没有回答,充血的双眸死死盯着那个冰冷的背影。江振寰跪求索菲亚的画面,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神经。
“溯源。抹除。”沈知微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生锈的齿轮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用整个宇宙做实验场,把所有人都变成你冰冷神座的零件?包括你的丈夫?你的女儿?你的外孙?!”
“神座”上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覆盖液态银光的长袍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那空灵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响起时,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程序卡顿般的杂音。
“结局?不,知微。这是…必然。”声音依旧平静,但沈知微敏锐地捕捉到,那“必然”二字,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宇宙需要秩序。生命需要引导。混乱…熵增…是终极的毁灭。方舟…是唯一的救赎。你们的牺牲…痛苦…是必要的代价…是…最优解…”
“最优解?!”沈知微的嘶吼在死寂的圣堂中炸开,星尘疫苗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激荡,在她周身形成一圈淡金色的、不断扭曲的涟漪!“江振寰跪在地上求索菲亚!用注射器扎进她脖子的时候!那是你计算出的最优解?!把我的子宫挂在拍卖会上!把星回的眼睛挖出来做成灯塔!把索菲亚最后一点意识丢进黑洞!这些都是你他妈的最优解?!”
轰!!!
随着她极致的愤怒和控诉,整个数据圣堂猛地一震!无数奔流的数据洪流瞬间紊乱!构成“神座”的星团模型扭曲、爆裂!冰冷的计算气息被一股狂暴的、源自情感层面的精神风暴狠狠撕裂!
“神座”上那个背对的身影,猛地剧烈颤抖起来!
覆盖液态银光的长袍如同沸腾般波动!灰白色的长发狂乱舞动!她覆盖着液态金属的双手死死抓住“神座”的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呈现出非人的、金属过载的暗红色!
“不…不是…控制…失控…逻辑…冲突…”空灵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无法抑制的波动!不再是星辰低语,而是混合着尖锐电子杂音和…一种深藏于数据流底层、被强行压抑了数十年的、属于人类苏晚的…痛苦呜咽!
嗡——!!!
机械教皇苏晚覆盖着液态金属的脸庞,猛地转了过来!
那张属于苏晚的脸!此刻,光滑冰冷的合成材料“皮肤”下,无数细小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裂纹深处,不是电路板,而是…流淌着的、鲜红的、如同血液般的生物能量浆液!那双深邃浩瀚、由幽蓝数据流光构成的“眼睛”,此刻光芒疯狂闪烁、明灭!而在那纯粹的幽蓝数据流深处……一点极其微小、却无比刺目的……暗红色光点,如同被激活的病毒般亮起、扩散!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电子尖啸和人类女性极致痛苦的惨叫,猛地从机械教皇口中爆发出来!这声音不再是意念传输,而是真实的、震荡着数据空间的声波!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混乱、挣扎和被强行撕裂的痛苦!
随着这声惨叫,更令人灵魂震颤的一幕发生了!
那双由幽蓝数据流光构成的“眼睛”边缘……两行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生物辉光的……鲜红色液体,如同眼泪般……缓缓流淌而下!
血泪!机械神在流出血泪!
那血泪并非纯粹的血液,而是混合着破碎的生物数据流、高度浓缩的量子纠缠态能量、以及……无数细微、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如同活体酶链般的奇异微粒!
泪水滴落在构成“神座”的数据流上,发出“嗤嗤”的轻响。所落之处,那些冰冷、绝对服从逻辑的数据流,竟然……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开始剧烈波动、分解、甚至……短暂地呈现出一种混乱的、非逻辑的、类似于生物神经脉冲的形态!仿佛冰冷的程序代码,被强行注入了生命的……混乱与活性!
`「警告!核心意识流污染…未知生物信息素入侵…逻辑矩阵崩解…」`方舟系统冰冷的警报声在圣堂中凄厉响起,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程序无法处理的恐慌!`「…特征匹配…星辰疫苗…抗体逆转录酶…」`
抗体逆转录酶?!
沈知微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星辰疫苗的核心能力之一!它能将特定的“抗体信息”逆转录、整合进目标的基因或底层程序代码中,从根本上逆转污染或控制!苏晚的血泪中,竟然蕴含着被她的痛苦和挣扎激活的、浓缩到极致的星尘抗体逆转录酶!这些微粒正在侵蚀、污染、逆转方舟赖以存在的绝对逻辑根基!
“妈…妈…”沈知微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看着那在神座上痛苦挣扎、流淌着血泪的机械身影。星尘疫苗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共鸣,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血泪中蕴含的逆转录酶微粒的活跃与渴望!
机械教皇苏晚覆盖裂纹的脸庞扭曲着,流淌着血泪的幽蓝数具眼瞳死死地、聚焦在沈知微身上。那眼神中,冰冷的非人神性被极致的痛苦和一种……溺水者般的绝望哀求所取代!她覆盖液态银光的、布满暗红色裂纹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指向沈知微,指向那些滴落的血泪!混合着电子杂音和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她口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如同用灵魂在嘶喊:
“杀…了…我…”
“用…它…逆转…一切…”
“我…造了…天堂…”
“却…忘了…”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