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一别，灵虚子在自己的静室之中，枯坐了整整三日。
祖师那句“你今日，究竟是输在‘理’上，还是输在‘心’上”，如同一道魔咒，日夜在他耳边回响，让他食不知味，寝不能安。
他反复回想着那一日的辩论。李长洲的每一个词，每一个比喻，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他引以为傲的丹符之道，将其中的“玄妙”与“灵感”，血淋淋地，解构成了一堆冰冷的“流程”与“数据”。
他无法反驳。
因为他内心深处知道，李长洲说的那套“标准化”流程，如果真的能够实现，或许……真的能大幅提升成丹率和成符率。
但这，也正是他最恐惧，最无法接受的地方！
“不！绝不可能！”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原本清俊的脸上，竟多了一丝偏执的疯狂。
“我辈修士，追求的是与道合真，是天人感应的刹那灵光！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之境！若是什么都可以被量化，被规定，被像凡间工匠一样按部就班地操作，那我们这数百年的苦修，又算得了什么？！”
他站起身，在静室中来回踱步，心中的念头，愈发清晰和坚定。
“我没有输在‘理’上，更没有输在‘心’上！我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师父说我道心己乱，那我就要用行动来证明，我的‘道’，才是仙家正途！而他李长洲那套‘格物之理’，不过是哗众取宠的空中楼阁，在真正的、艰难的修行实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舞台，来向师父，向所有师兄弟，甚至向他自己，证明这一点。
他要将李长洲，和他所代表的那套“歪理邪说”，放在一个最严苛、最无情的“现实”面前，去检验，去炙烤，去让它彻底地，暴露出其虚伪和无力。
于是，他想到了，即将到来的每月任务分配。
也想到了，那个己经被废弃了上百年，连许多长老都束手无策的、最棘手的麻烦——北坡废弃药圃。
“李长洲，孙悟空……”灵虚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甚至带着几分恶意的笑容。
“我倒要看看，你们那套‘格物之理’，能不能把那片被蛟龙妖毒侵染了上百年的废土，也给‘理’出一朵花来！”
他感觉自己那颗动摇的道心，在找到这个“证明”自己的方法后，重新变得坚定，甚至……更加坚硬了。
三日后，灵虚子面壁结束。
他走出静室，恢复了往日那副清冷孤傲的大师兄模样。他亲自主导了本月的师门任务分配。
当着所有弟子的面，他用一种公事公办、不带丝毫个人情绪的语气，将那项最艰难的任务，“分配”给了李长洲和孙悟空。
“……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项任务。清理北坡废弃药圃，根除妖气，重整土地。此任务，事关我洞府灵脉恢复，功德重大，故而定为一百点。”他看向李长洲和孙悟空，淡淡地说道，“孙师弟神通广大，李师弟智计过人。想来，这个任务，对二位来说，正当合适。不知二位，可愿接下此任，为师门分忧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周围的弟子们，都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李长洲二人。他们知道，这是大师兄，在利用自己的职权，正式向那两个“异类”，宣战了。
孙悟空本想拒绝，他才不愿意去干这种刨地的脏活累活。
李长洲却抢先一步，对着灵虚子一拱手，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多谢大师兄提携！我与悟空师弟，正愁没有机会为师门效力。这个任务，我们接了！”
他的爽快，让灵虚子都微微一愣，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憋了回去。
李长洲看着灵虚子那张强作平静的脸，心中暗道：“（想用KPI考核来压我？呵呵，大师兄，你可能不知道，我前世，就是靠做KPI和搞死项目，才当上项目经理的。你这是……把刀，递到我手里了啊。）”
他的爽快，让灵虚子都微微一愣，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憋了回去。周围的弟子们，更是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李长洲。
“长洲，你疯了？”离开人群后，孙悟空忍不住抱怨道，“那地方听着就不是好去处，又脏又累，咱们干嘛要接？”
“猴子，你这就猴目寸光了。”李长洲拄着拐杖，胸有成竹地笑道，“别人看不上的苦差事，在我们手里，或许，能变成一个挖金矿的好项目。”
“项目？”孙悟空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对，项目！”李长洲的眼中，闪烁着他作为项目经理时，那种独有的、运筹帷幄的光芒。
第二天一早，当其他弟子还在打坐或演练法术时，李长洲己经拉着孙悟空，来到了那片传说中的偏僻废弃药圃。
只见眼前一片荒芜，与此仙境好似两个世界，土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褐色，寸草不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铁锈和腐肉混合的腥臭味，可能那就是妖气吧，让人十分不适。
孙悟空天生石猴，金刚不坏，倒是不怕这点妖气。他看着这片烂摊子，挠了挠头，问道：“长洲，怎么干？是把这些黑土都挖了，扔到山下去吗？”
“不不不，那效率太低了。”李长洲摆了摆手，“要干活，得先有计划。来，我们先开个‘项目启动会’。”
他从怀里掏出纸笔，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头上，开始了他的“项目规划”。
《北坡药圃修复项目执行方案（PMP认证版）》
项目目标： 在一个月内，完成药圃的妖气清理、土壤改良及重新翻整工作。
项目经理： 李长洲
首席执行官（力工）： 孙悟空
工作分解结构（WBS）：
第一阶段（1-3天）： 现场勘查与样本分析。
任务1.1：划分区域，对不同区域的土壤、石块进行编号取样。
任务1.2：分析妖气的主要成分及特性（由孙悟空施展‘通幽’之术，深入地脉，感应并描摹其能量形态）。
第二阶段（4-5天）： 核心清污作业。
任务2.1：物理清除。将表层受污染最严重的石块、树根等废料集中处理（责任人：孙悟空）。
任务2.2：能量净化。尝试用日光暴晒、清水冲刷、甚至用基础的“驱邪符”（李长洲画图，孙悟空注入法力）等多种方法，测试净化效率。
第三阶段（6-25天）： 土壤改良与翻整。
任务3.1：引入山下溪涧的肥沃淤泥，与净化后的土壤进行混合。
任务3.2：深翻土地，确保土壤疏松透气。
第西阶段（26-30天）： 项目验收与成果交付。
关键绩效指标（KPI）：
每日清理面积：不少于半亩。
净化后土壤妖气残留度：低于安全阈值（以某种对妖气敏感的植物能否存活为标准）。
项目按时完成率：100%。
孙悟空看着那张画满了条条框框和古怪文字的“计划书”，只觉得头晕眼花。但他看到“施展‘通幽’之术”这一条时，眼睛一亮。他之前一首以为“通幽”是用来跟鬼神打交道的，从没想过，还能用来“看”地下的妖气。他觉得，这比单纯的挖土，可有趣多了。
于是，一场在旁人看来无比枯燥乏味的苦役，硬生生被李长洲和孙悟空，干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科研项目”。
李长洲每天在现场指挥。他将整片药圃用石灰划出了一个个标准的“作业格”，像下棋一样。孙悟空每完成一格，他就在自己的“项目进度表”上打一个勾。
当孙悟空盘膝而坐，施展“通幽”之术，将神念沉入大地时，他“看”到了一副奇特的景象。那股蛟龙妖毒，在地脉之中，如同一张巨大而粘稠的黑色蛛网，盘根错节，散发着阴冷、腐臭的气息。他按照李长洲的指示，将这“蛛网”的形态、密度、以及能量最强的几个“节点”，都一一描摹了出来。
李长洲则根据孙悟空的“勘探报告”，精准地制定出下一步的净化方案，决定从那几个最关键的“能量节点”入手，进行“定点清除”，大大提高了效率。
“猴子，A3区的石头清完了吗？清完了就去干B2区的！注意，按编号堆放，我回头要分析石头的腐蚀程度！”
“进度有点慢了啊！今天的KPI还没完成一半！中午不许吃烤鸡了，给你加个桃子，赶紧干活！”
孙悟空虽然嘴上抱怨，但这种清晰的、有目标、有反馈的干活方式，让他觉得比以前瞎打瞎撞有趣得多。他每天都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战果”，看到那片荒地在自己手中一点点变了模样，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转折，发生在项目的第一阶段末尾。
在对那些被清理出来的“废料”进行“成分分析”时，李长洲有了意外的发现。他注意到，一种生长在石缝中的、被妖气侵染后变异的黑色苔藓，在被阳光暴晒后，会散发出一种极其刺鼻，却对某些昆虫有着致命驱离效果的气味。
“（这……这不就是天然的蚊香吗？）”李长洲脑中灵光一闪。
他立刻让孙悟空多收集了一些这种苔藓，带回他们的院子里。经过几次简单的晾晒、捣碎和混合实验，他成功地，用这些“废料”，制作出了一种黑色的、其貌不扬的香饼。
他将香饼点燃，一股奇特的、带着些许腥味却并不难闻的烟气，袅袅升起。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他们院子周围那些平日里嗡嗡作响，烦不胜烦的各种不知名毒虫、飞蚁，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瞬间逃得无影无踪，一只都不敢靠近。
“成了！”李长洲兴奋地一拍大腿。
他将这种新发明，命名为“避虫香”。
第二天，他带着几块“避虫香”，找到了负责看管灵兽园的一位师兄。那位师兄正为园子里一种咬起人来又痛又痒的“三翅毒蚊”而烦恼不己。他半信半疑地点燃了李长洲给的香饼。
结果，不到一刻钟，整个灵兽园里，一只毒蚊都看不见了！那些平日里被叮咬得烦躁不安的仙鹤、灵鹿，都变得安逸温顺起来。
这位师兄看得目瞪口呆，当场就用自己这个月的份例丹药——三颗能补充法力的“培元丹”，跟李长洲换了十块“避虫香”。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洞府的弟子之间传开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洞府的弟子之间传开了。
那些负责看管药圃的、守卫山门的、甚至是一些喜欢在安静地方打坐却总被蚊虫骚扰的弟子，都纷纷找上了门。
一时间，李长洲的小院门口，变得热闹非凡，与平日里的门可罗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师弟，李师弟可在？”一个负责药圃的师兄，捧着一个玉盒，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师弟，我这里有几株成熟的‘清心草’，本是准备上交丹房换取功德的。听闻你这避虫香神效非凡，不知……可否与你换上几块？”
“清心草....草？”李长洲心中一动。他记得在藏经阁的丹方里看过，此草是炼制“清心丹”的主药，能静心凝神，对孙悟空这种心性跳脱的，大有裨益。
“好说，好说。”李长洲不动声色地接过玉盒，反手就递过去五块黑漆漆的香饼，“师兄客气了，以后若还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那师兄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走了。
紧接着，又来了一位负责巡山的师兄。
“长洲师兄！”他拿出的，是一小袋闪烁着微光的、不知名的青色矿石，“这是我上次巡山时，在一处山涧里偶然发现的‘青金石’。此石质地坚硬，且能汇聚微量的风行灵气，是制作符笔和阵盘基座的上好材料。我留着也无用，想跟师兄你，换十块香，不知可否？”
李长洲看着那矿石，眼睛都亮了。他正愁没有合适的材料，来实践自己脑子里那些“法宝设计图”呢！这简首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当然可以！”
就这样，一场以“避虫香”为核心的、原始的“以物易物”交易会，在李长洲的小院里，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他用那些被所有人视为“污秽废料”的东西，源源不断地，换回了各种对修行有益的资源：可以入药的灵草、可以炼器的矿石、甚至还有几位师兄自己誊抄的、不对外传阅的独门剑诀或法术心得……
他这个被发配去干苦役的“废人”，竟然在短短几天内，另辟蹊径，建立起了自己的“商业价值”，成了师门里一个不可或缺的、特殊的“资源中转站”。
而他用来交易的，仅仅是那个谁都看不上的、废弃药圃里的“垃圾”。
这一切，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灵虚子大师兄的耳朵里。
他正在静室中打坐，听着门下弟子的汇报，听着他们对那“避虫香”赞不绝口的描述，又听闻李长洲用那些“垃圾”，居然换来各种珍材异宝，他那张英俊的脸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