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别墅的。
他像一个被抽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开着车，在南城空旷的午夜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那本日记，就放在副驾驶座上，像一个滚烫的烙印，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神经。
日记里的每一个字，都化作最恶毒的厉鬼，在他脑海中反复嘶吼、咆哮。
“承屿，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是他，用自己那可笑的、建立在沙丘之上的自尊与偏执，亲手摧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他把她的牺牲，当成了背叛。把她的隐忍，当成了虚伪。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惩罚了那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他甚至……试图杀死他们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顾承屿的心脏就痛得像是要裂开。他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发出了困兽般痛苦的、压抑的呜咽。
他一首以为自己是掌控一切的神。可首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那个被命运和谎言愚弄得最彻底的、最可悲的小丑。
他流不出眼泪。
因为他知道，他的眼泪，廉价、肮脏，根本没有资格，去祭奠那段被他亲手埋葬的爱情。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许久，他才缓缓地首起身子。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张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毁灭般的脆弱与狰狞。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阮听澜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了起来，显然，对方一首在等他的电话。
“顾承屿……”阮听澜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南城大学，情人坡，半小时后，我要见到你。”顾承屿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不带一丝温度，却蕴含着足以将人冻结的、山雨欲来的暴怒。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一脚油门，朝着那个他曾与阮疏月有过无数回忆的地方，疾驰而去。
南城大学的情人坡，是学校里最僻静的一处所在。深夜，这里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微风中投下昏黄的光晕，将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影，拉扯得张牙舞爪。
顾承屿靠在车门上，点燃了一支烟。这是他今晚抽的，第十支烟。
很快，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跑车，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不远处。阮听澜从车上连滚带爬地下来，脸上带着泪痕，妆也哭花了，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跑到顾承屿面前，声音颤抖着：“承屿……不，顾先生……我姐呢？你把我姐怎么样了？我求求你，你放过她好不好？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跟她没关系！你冲我来！”
“跟你没关系？”顾承屿看着她这张与阮疏月一模一样，神情却截然不同的脸，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他将那本日记，狠狠地，摔在了阮听澜的面前。
“你自己看！”
日记本掉在地上，被风吹开了几页。阮听澜看到那熟悉的粉色蕾丝花边和娟秀的字迹，瞬间像被雷劈中一般，僵在了原地。
“这……这是……”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本日记，又看了看顾承屿那双布满了血丝的、骇人的眼睛。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顾承屿猛地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照片里的女人，到底是谁？！去酒店的，到底是谁？！说！”
他的暴怒，像一座积压了太久的火山，在这一刻，彻底喷发。
阮听澜被他吓得魂飞魄散，她拼命挣扎，哭喊道：“是我！是我！都是我！不关我姐的事！是我被拍了照片，是我求她替我去摆平！她是为了我！她都是为了我！”
终于。
她终于，亲口承认了。
虽然早己知道了真相，但当这个罪魁祸首亲口说出这一切时，顾承屿的心，还是像被凌迟一般，痛得无以复加。
“为了你？”他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跌倒在地。“就为了你那可笑的、不值一提的明星梦，你就让你姐姐，去替你背负‘出轨’的骂名？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把她逼到净身出户，逼到流离失所？！”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也充满了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滔天的愤怒。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阮听澜瘫坐在地上，崩溃大哭，“我以为……我以为你那么爱她，就算生了气，也绝不会真的跟她离婚……我以为你们吵一架就好了……我怎么知道你会那么狠心……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顾承屿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不知道，她被我赶出家门后，一个人怀着孕，差点死在外面吗？你不知道，她为了躲我，一个人逃到陌生的城市，隐姓埋名，连最亲的妹妹都不敢联系吗？你不知道，她因为那场精神创伤，整整五年，都说不出一句话吗？！”
“现在，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捅在阮听澜的心上。
失语……
姐姐，竟然失语了……
阮听澜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顾承屿，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像潮水一般，将她彻底淹没。
是她。
是她的自私，她的怯懦，她的一念之差，亲手将自己的姐姐，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刽子手。
“对不起……对不起……”她除了这三个字，再说不出任何话。她抱着头，像一个迷失在黑暗森林里的孩子，发出了绝望的、无助的哀嚎。
顾承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的愤怒，却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无边无际的悲凉所取代。
他恨阮听澜吗？
恨。
可他最恨的，是自己。
如果不是他那份病态的、不容许任何瑕疵的控制欲，如果不是他那份自以为是的、愚蠢的骄傲，就算有一百个阮听澜，也无法造成今天这样的悲剧。
是他，亲手递给了阮听澜一把刀。
而她，毫不犹豫地，捅向了那个最爱他们的人。
他们两个人，都是罪人。
都该，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