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病历的诅咒与生存的砝码
慈安医院废弃的住院大楼，如同一具被抽干了生命的钢铁巨兽，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沉默着。三楼走廊里弥漫的消毒水味早己被陈腐的灰尘和一种更深邃的、仿佛无数人低语汇聚成的阴冷气息取代。碎裂的X光片像惨白的落叶铺满了地面。
沈炼站在走廊中央，铸铁覆盖的左臂低垂着，冰冷的金属纹路在战术手电的余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指尖残留着撕裂那些“病历鬼”时，纸张纤维和怨念混合的粘腻触感。兵鬼残魂的力量在“镇魂铁砧”的压制下稳定地蛰伏着，如同淬火后的利刃，冰冷而驯服。任务完成了，代价也支付了——几个高中时代无关紧要的、关于篮球场和课堂喧闹的模糊片段，如同被风吹散的尘埃，彻底从记忆的沙滩上抹去。
“目标（病历聚合体）确认清除。核心怨念源（初始诊断书）己被‘守碑人’拓印力量中和，结构崩解。”“智库”毫无波澜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响起，伴随着仪器关闭的轻微嗡鸣，“残余浊气浓度降至安全阈值以下。‘灰烬’小组，清理现场，回收所有异常残留物。”
几名“灰烬”队员无声地穿梭在狼藉的走廊，用特制的容器收集那些散发着微弱怨念的碎纸片和X光片残骸。他们的动作精准、高效，如同在处理危险的生化废料，对这片刚刚被超自然力量肆虐过的战场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秦月瘫坐在墙边，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她摊开的手掌上，那个由她鲜血和古老碑文构成的“封”字正缓缓黯淡、消散，留下一个浅浅的、如同烫伤般的红色印记。过度消耗带来的剧烈头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她看着沈炼那条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金属冷光的左臂，看着他面罩阴影下毫无情绪波动的侧脸，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悲伤涌上心头。她刚刚经历了一场超乎想象的恐怖，而沈炼，似乎早己习惯了这一切，甚至…连情绪都成了需要支付的代价？
“你…还好吗？”秦月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沈炼转过头，玄冥瞳的血芒在面罩后微微闪动，扫过她掌心的红印和苍白的脸。“能量消耗过度。休息。”他的回答简洁冰冷，如同诊断报告。
没有安慰，没有询问。只有冰冷的判断。
秦月的心沉了下去。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无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她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和无力。自己豁出性命激发的力量，在沈炼眼中，似乎也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那个在操场上为了保护妹妹而拼命的少年，正在被这无休止的黑暗和代价一点点吞噬掉吗？
沈炼没有再看秦月。他的注意力被“灰烬”队员回收的一张相对完整的X光片吸引。那是一个胸腔的影像，肺部的位置被一团浓重的、扭曲的阴影占据。在玄冥瞳的视野里，那阴影中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怨念，并非来自病历鬼，而更像是…某种印记。一个模糊的、由阴影构成的符号一闪而逝，带着一丝熟悉的阴冷感——与楚风病房窗外那只乌鸦的气息，隐隐相似。
天机阁…
一个名字如同冰锥刺入沈炼的脑海。他们像阴影中的鬣狗，无处不在。
回到“灰烬”基地的生活观察区，虚假的晨光透过过滤窗洒进来。
沈璃己经醒了，靠坐在床上，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精神似乎好了一点。她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蜡笔画，画上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手，背景是简陋的房子和太阳。在太阳旁边，她用蓝色的蜡笔画了一只小小的、线条简单的鸟。
“哥，”听到脚步声，沈璃抬起头，琉璃般的瞳孔虽然蒙着阴翳，却努力聚焦在沈炼身上，“你回来啦。”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欢喜。
沈炼的脚步顿了一下。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妹妹手中的画上。那蓝色的鸟…他没有任何关于这只鸟的记忆。是无垢体的某种感应？还是…又一个即将被支付的代价所对应的记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伸出右手（那只还保留着温度和触感的手），轻轻碰了碰沈璃的额头。一丝微弱的暖流顺着指尖传来，如同寒夜里的火星，短暂地驱散了他左臂的冰冷和灵魂深处因记忆蒸发带来的空洞麻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这样的触碰，妹妹的气息都会微弱一分，脚踝上那圈灰色痕迹似乎也加深了一丝。
以她的生命，换取我的喘息。
这个认知冰冷而残酷，如同烙印烫在心上。但他别无选择。生存的砝码，从来都如此沉重。
“秦月姐姐…还好吗？”沈璃小声问，纯净的感知让她捕捉到了秦月的虚弱。
“能量消耗。休息。”沈炼重复着之前的判断，语气没有波澜。他需要妹妹安心。
沈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无意识地着画上的蓝色小鸟。“这只青鸟…感觉…好安静…”她喃喃自语。
青鸟？沈炼的玄冥瞳微微转动。这个名字在他脑中没有任何涟漪。又一个空洞的标签。
“智库”的评估报告同步送达了他的个人终端（一个特制的、功能单一的腕带式设备）：
「…任务（慈安医院）评估：完成度A。目标清除彻底。合作者（秦月）‘守碑人’潜能初步激活，损耗严重，需72小时以上恢复期。玄冥子体（沈炼）躯体异化稳定（左臂金属化进程5%），精神熵值下降8%，记忆损失模块：次级社交记忆（编号MS-7）。建议：维持T.O.P. B+级权限，72小时后执行‘图书馆古籍修复部’调查任务（聻污染残留）。关联个体（琉璃）生命体征平稳，琉璃化进程（左脚踝）：+2%。」
图书馆…聻污染…又是新的危险，新的代价。
沈炼关闭屏幕，走到小窗前，看着外面模拟出的虚假蓝天。铸铁的左臂垂在身侧，冰冷而沉重。
如何在这样的世界活下去？如何保护妹妹？
冰冷的思维如同精密的齿轮，再次高速运转，剔除了无用的恐惧和彷徨，只剩下赤裸裸的生存逻辑：
力量生态圈的构建是核心生存策略。 必须主动寻找、捕获、融合新的“鬼”，寻找它们与现有力量（影魇、兵鬼）的相生相克点！像“镇魂铁砧”平衡兵鬼那样。目标：减少内耗，降低单次支付的代价烈度，延长“人性”的保质期。
线索： 张瞎子的青鸾赊刀（克制影缚类，需找到他！）。秦月身上的碑文拓印（封禁类，潜力巨大，需引导其成长并…利用）。官方数据库（寻找特定属性“鬼”的档案，尤其是“音”、“幻”、“生”等可能平衡“死”与“金”的属性）。
风险： 每一次融合新“鬼”都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自身的存在。
代价支付的优先级管理。 像精算师一样管理自己的“人性资产”。
核心锚点（绝不支付）： 妹妹的样貌、声音、触感；守护她的誓言。
次级锚点（谨慎支付）： 与妹妹相关的具体事件记忆（如五岁落水获救的片段）。
可牺牲品（优先支付）： 无关紧要的社交记忆、知识性记忆（如课本知识）、非核心的情感体验（如对某处风景的喜爱）。
探索： 深入研究沈璃无垢体净化的机制。能否通过某种方式“储存”或“强化”这种净化力量？减少她每次净化的消耗？
最大化利用官方资源与信息。 他们是刀鞘，也是情报库。
榨取情报： 在任务简报和执行中，不放过任何关于鬼怪种类、弱点、分布、以及“聻”、“九鼎”、“天机阁”的信息。图书馆任务是个机会，古籍中或许有线索。
提升价值： 高效完成任务，展现无可替代性（如玄冥瞳对“聻”的洞察力），换取更好的资源（如延缓妹妹琉璃化的医疗方案）。
警惕与反制： 时刻提防“智库”的算计和“锁龙钉”的威胁。暗中留意基地的安保漏洞、信息传输节点。秦月…或许能成为一道信息屏障或…意外的变数？
寻找根治沈璃的方法。 这是终极目标，也是生存的最终意义。
线索： “镇魔鼎”转世（血脉感应？古籍记载？）。九鼎（镇压浊气的源头？天机阁的目标？）。无垢体的本质（净化之力的源头？）。
行动： 利用官方资源调查相关传说和异常地点。留意天机阁的动向（他们也在找鼎！）。图书馆的古籍或许是突破口。
隐藏的底牌。 在彻底成为弃子前，必须握有反制的力量。
青鸾赊刀： 张瞎子的下落是关键。
诊所地下的秘密： 激活封禁时感受到的深层怨念…是什么？被封印的古老存在？还是另一件强大的器物？
秦月的血脉： 守碑人的力量，如果完全觉醒…或许能对抗官方的封禁？但这需要引导，也需要…代价。
生存的蓝图在脑中铺开，每一条都浸透着冰冷的计算和可能的牺牲。他不再是少年，而是一个在血肉磨盘上锻造生存之刃的工匠。人性是珍贵的材料，正在被一点点锻打、消耗，只为了铸成守护最后微光的铠甲。
“哥…”沈璃虚弱的声音传来，“画…送给你。”她努力举起那张蜡笔画，画上的蓝色青鸟在虚假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宁静。
沈炼转过身，走到床边。他伸出右手，没有去接画，而是再次轻轻握住了妹妹冰凉的小手，感受着那微弱却至关重要的暖流。
“嗯。”他低低应道，看着画上那只陌生的青鸟，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为了生存而冻结的寒潭。
窗外，虚假的天空依旧晴朗。基地深处，“智库”的加密通讯正在发送：「…玄冥子体（沈炼）对代价支付表现出高度理性和…适应性。其生存策略核心明确围绕‘琉璃’（沈璃）构建，情感模块剥离效率惊人。建议：提升任务难度频率，加速其‘工具化’进程，同时启动‘琉璃生命维持方案-β’（以延缓琉璃化为筹码，提高控制力）。‘铸剑计划’草案己提交，待批。」
楚风病房的窗台上，几根漆黑的乌鸦羽毛散落。他打着石膏的手臂上，蛛网状的青黑魔纹己悄然爬上了肩颈，瞳孔深处，一点猩红的光芒一闪而逝，目光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一张偷拍的、秦月与沈炼在基地走廊短暂交谈的照片。嫉妒的毒火，在魔纹的滋养下，正熊熊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