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血肉地狱,刺鼻的化学中和剂气味,磐石挠头时金属利爪刮过头皮的“咔啦”声,还有半机械人“头盔”里平板的电子音——“威胁…解除…非…敌对单位”……这一切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荒诞又让人哭笑不得的画面。
陈略瘫在湿滑蠕动的肉质地面上,看着磐石那副硬汉挠头的尴尬模样,想笑,却牵扯到全身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劫后余生的庆幸,同伴重逢的激动,还有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半机械怪人的满腹疑问,全都堵在喉咙里。
“没…没晚。”陈略喘着气,声音嘶哑,“再晚点…我就真成这鬼地方的肥料了。”他瞥了一眼旁边那点被“粘合剂”暂时压制住的幽蓝微光,心有余悸。
半机械人——那个自称“扳手”的怪人,似乎确认了磐石没有威胁。“头盔”内部的仪表盘数据流恢复了相对平稳的蓝绿色滚动。他那只布满疤痕的右手动作麻利地检查了一下背上嗡嗡作响的金属方箱散热口,然后转向陈略,毫无波澜的电子音响起:
“污染源…压制…效果…临时。伤员…需…转移。环境…持续…恶化。逻辑粘合剂…时效…有限。”
仿佛印证他的话,周围被凝固成灰白色的肉壁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瓷器龟裂般的黑色纹路!被压制的肉壁深处,传来沉闷的、令人不安的搏动感!空气中那股铁锈与腐烂内脏的恶臭似乎更浓了。
“去哪?”磐石立刻收起那点难得的尴尬,金属左爪紧握骨板,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蠢蠢欲动的血肉。幽蓝的光芒在金属纹路中流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从科幻片里走出来的战争机器。
“锈锚镇。”扳手的电子音吐出三个字。他没有解释,转身,那只粗壮的机械左臂前端再次变形,高频电弧光刃“嗤”地一声弹出!他毫不犹豫地朝着与来时豁口相反的方向——那片看起来更加厚实、搏动更剧烈的肉壁——狠狠刺入、切割!
嗤啦——!
电弧切割血肉的声音刺耳无比,焦糊味弥漫。扳手的动作精准而高效,仿佛在切割一块没有生命的工业材料。很快,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焦黑的狭窄通道被他强行开辟出来。通道内部一片漆黑,不知通向何方。
“跟上。”扳手言简意赅,率先钻了进去,背上的金属方箱在狭窄通道里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磐石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将几乎虚脱的陈略扛在相对完好的右肩上(动作牵扯到胸腹伤口,他闷哼一声,但硬是忍住了)。陈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伤口被挤压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忍着点,兄弟!”磐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金属的摩擦质感,却异常坚定。他紧随扳手,庞大的身躯挤进那条刚刚切割出的血肉通道。
通道内狭窄、湿滑、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和血腥味。扳手在前方开路,机械臂的光刃不时亮起,清除着前方新生长出来试图封闭通道的肉芽和粘稠组织。磐石扛着陈略,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每一次颠簸都让陈略痛不欲生。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不再是血肉的暗红或幽蓝,而是…一种昏黄的、跳动的光芒,伴随着隐约传来的、嘈杂的人声!
通道出口到了。
扳手率先钻出。磐石扛着陈略,也一步踏了出去。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处巨大的、由无数锈蚀金属板材、扭曲的工字钢梁、断裂的混凝土管道和巨大生物骸骨强行拼接、焊接而成的平台上。平台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寒风从下方呼啸而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
而平台的另一端,则是一个依附着巨大岩壁、如同钢铁肿瘤般生长出来的…小镇!
这就是“锈锚镇”。
昏黄的光源来自悬挂在歪斜金属支架上的、由玻璃瓶和不知名燃料改造成的简陋油灯,以及一些镶嵌在金属墙壁缝隙里、闪烁着不稳定光芒的、似乎是某种生物发光腺体提取物的灯泡。光芒摇曳,将小镇的轮廓勾勒得光怪陆离。
小镇的建筑主体,是各种报废的巨大机械残骸——锈迹斑斑的蒸汽锅炉被掏空改造成居所;断裂的舰船龙骨搭上钢板就成了棚屋;扭曲的炮塔成了哨站;甚至还有半截坠毁的、风格极其复古的飞艇艇身,斜插在岩壁和一堆金属垃圾之间,成了最显眼的“地标”。
金属与金属之间,用粗大的铆钉、生锈的锁链、甚至缠绕的粗壮藤蔓强行固定、连接。无数粗细不一、缠绕着绝缘胶布或裹着油泥的管道和线缆,如同小镇的血管和神经,在建筑之间、头顶上方杂乱无章地穿梭、攀爬,发出嘶嘶的漏气声或嗡嗡的电流声。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锈、劣质燃料燃烧的烟雾、汗臭、食物烹煮的味道以及…若有若无的腐臭混杂在一起的、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
平台上,靠近小镇入口的地方,聚集着不少人。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神情疲惫麻木,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有人在简陋的篝火(用废弃油桶改造)上烤着某种看不出原貌的肉块;有人在用粗糙的工具修理着武器或护甲;更多的人则是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深渊或小镇的方向。看到扳手带着磐石和陈略从那个诡异的血肉通道里钻出来,人群一阵骚动,目光中充满了惊疑、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扳手老大!”
“是扳手老大回来了!”
“他后面扛着的是谁?伤得好重!”
“那大个子…他的手臂?!”
议论声嗡嗡响起。显然,扳手在这个混乱的聚集地有着不低的地位。
扳手没有理会人群,径首走向小镇入口——一个由两扇巨大、布满弹孔和爪痕的锈蚀金属门板构成的拱洞。门洞上方,用粗糙的焊接手法固定着一块扭曲的金属板,上面用暗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刷着三个字:锈锚镇。
门口站着两个守卫。他们穿着用厚皮革和金属片拼接的简陋护甲,手里端着造型粗犷、似乎是用蒸汽管道和废弃枪械零件拼凑成的武器。看到扳手,守卫立刻挺首了身体,眼神带着敬畏。
“扳手老大!”守卫恭敬地让开道路。
扳手点点头(或者说他的头盔微微上下晃动了一下),带着磐石和陈略走进了锈锚镇内部。
镇内比平台上更加拥挤和嘈杂。狭窄的“街道”其实就是金属垃圾之间的缝隙,地面覆盖着油泥和不知名的污垢。两旁的“建筑”里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争吵声、孩子的哭闹声、甚至还有某种简陋乐器发出的不成调的音符。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有穿着破烂工装、满手油污的工匠;有神情警惕、背负武器的拾荒者;有面色愁苦、兜售着奇怪小玩意(像是某种生物的牙齿、发光的矿石碎片)的摊贩;还有一些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眼神麻木空洞的伤者和流浪汉。
死亡的气息在这里似乎被浓烈的生活(或者说生存)气息暂时冲淡,但陈略视野右下角那枚猩红的“843”,以及边缘顽固的幽蓝污痕,依旧冰冷地提醒着他,这里是何等残酷世界的缩影。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和麻木,比血肉核心的恶意更加沉重。
“医疗棚。”扳手言简意赅地指向小镇深处一个相对宽敞的区域。那里由几个巨大的、被剖开的金属油罐拼接而成,外面挂着用破布缝制的、画着粗糙红色十字的标志。棚子门口排着长队,大多是受伤的人。
扳手显然拥有特权。他没有排队,首接带着磐石和陈略穿过人群,无视了那些或不满或畏惧的目光,走进了医疗棚内部。
棚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消毒水(或者某种类似的东西)的刺鼻气味和伤口腐烂的臭味。几张用粗糙木板和金属支架搭成的“病床”上躺着重伤员,几个穿着同样油腻围裙、看起来像是“医生”的人正在忙碌。角落里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奇形怪状的草药和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矿石。
“老烟斗!重患!”扳手对着一个背对着他们、正佝偻着腰在金属工作台上捣鼓一堆粘稠绿色膏药的老头喊道。
老头慢悠悠地转过身。他头发花白杂乱,胡子拉碴,脸上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一只眼睛浑浊不堪,另一只眼睛却闪烁着异常锐利的精光。他穿着一件几乎被油污和不明污渍染成黑色的皮质围裙,嘴里叼着一个用兽骨和金属管自制的烟斗,里面塞着某种气味辛辣刺鼻的干草,正冒出缕缕青烟。
“吵吵什么…嗯?”老烟斗浑浊的目光扫过扳手,落在磐石扛着的陈略身上,又瞥了一眼磐石那只流淌着幽蓝光芒的金属手臂,那只锐利的独眼微微眯起。“哟呵?新鲜出炉的‘铁皮罐头’?还有个小倒霉蛋被‘坟场’吐出来的?有点意思。”他叼着烟斗,含糊不清地说着,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放下捣药杵,慢吞吞地走过来,一股浓烈的烟味和草药味扑面而来。他那只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毫不客气地扒开陈略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捏了捏他受伤的手臂和肩膀,动作看似随意,却异常精准老道。
“啧,鬼藤的毒,外加‘坟场’的低语污染…还有规则层面的‘脏东西’…”老烟斗松开手,嘬了口烟斗,青烟从鼻孔喷出,“死不了。扳手小子给你打过中和剂了吧?算你命大。”他又转向磐石,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那条金属手臂,甚至还用烟斗杆敲了敲,发出“铛铛”的脆响。“刚出炉的?手艺糙了点,能量回路倒是够野…里面掺了‘坟场核心’的料?小子,你这胳膊可比你人金贵多了,悠着点用,小心连脑子一块儿烧糊了。”
磐石被老烟斗敲得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金属手臂,又看看对方,那张坚毅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被说中心事的凝重。
“有…后遗症?”磐石沉声问。
“后遗症?”老烟斗嗤笑一声,浑浊的独眼瞥了瞥陈略视野右下角那无形的污痕,又看看磐石手臂上流淌的幽蓝,“你们俩,一个被规则标了红,一个干脆把‘坟场’的垃圾焊自己身上了…还问后遗症?能活着喘气就是最大的运气了!”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行了,把这小倒霉蛋放那边空床上。铁皮罐头,你跟我来,你这胳膊得处理一下,不然下次炸开的就是你胸口了。”
老烟斗不由分说地招呼一个助手模样的年轻人过来接手陈略,然后叼着烟斗,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向棚子角落一个堆满各种金属工具和不明零件的“工作台”。
磐石将陈略小心地放在一张相对干净的木板床上,看着老烟斗的背影,又看看自己那条冰冷沉重的金属手臂,幽蓝的光芒在昏暗的棚内幽幽闪烁。他沉默了片刻,那只完好的右手,下意识地又挠了挠后脑勺,金属刮擦头皮的声音在嘈杂的医疗棚里显得有些突兀。
陈略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全身的疼痛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变得更加清晰。他听着棚外小镇的嘈杂,看着棚内忙碌而粗糙的景象,感受着视野中那冰冷的死亡计数。
锈锚镇…一个在血肉地狱和钢铁废墟夹缝中挣扎求生的玩家聚集地。这里不是天堂,只是另一个残酷的战场。但至少,暂时,他活下来了。
死亡人数:843。 猩红的数字,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无声地提醒着倒计时并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