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娘带来的消息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小院短暂的安宁里。“蚀骨粉…嫁祸…”这几个字在潮湿的空气中回荡，带着血腥的粘腻感。凌寒手中那块刚凝好的“馨香版”皂块跌落在地，摔成几瓣，淡淡的草药香此刻闻起来却像腐朽的预兆。
“手烂了？具体什么症状？死了人没有？”凌寒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瞬间压住了翻涌的怒意。愤怒无用，信息才是武器。
“没死人，但生不如死！”柳三娘语速极快，眼中带着亲眼所见的惊悸，“城西张寡妇，十根手指肿得像萝卜，皮肉溃烂流黄水，骨头都露出来了！疼得满地打滚！还有码头帮洗衣的李婆子，整条胳膊都黑了！孙黑虎的人就堵在她们家门口嚎，说…说是用了咱‘寒记’的毒皂！”她啐了一口，“放他娘的屁！那伤口我瞅了，根本不是碱烧的！倒像是…被什么毒虫啃过！”
化学灼伤 vs 生物毒素？ 凌寒眼神一凛。孙黑虎这招，比她预想的更毒！不仅要毁“寒记”名声，更要借“毒物”之名，把她们彻底钉死在“妖人”、“邪术”的耻辱柱上！一旦坐实，官府介入，便是灭顶之灾！
“陈算盘！”凌寒低喝。
“在！”陈算盘脸色发白，但算盘珠子般的大脑己飞速运转。
“立刻做三件事：一、清点我们所有流出皂块的批次、流向，尤其城西和码头区域！二、查孙黑虎‘蚀骨粉澡豆’的出货点、价格、购买人群！三、”她目光扫过柳三娘，“三娘，带我去看伤者！现在！”
“恩公，太危险了！孙黑虎的人肯定盯着！”柳三娘急道。
“越危险越要去！”凌寒抓起桌上刚做好的几块普通净衣皂塞进怀里，又快速包了一小包碱粉，“真相在伤口上！走小路！”
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避开主街，在青州府迷宫般的窝棚区和小巷中穿行。腐水沟的恶臭、孩童的啼哭、病者的呻吟交织成底层挣扎的悲歌。越靠近城西，空气里的恐慌和咒骂声就越发清晰。
“天杀的寒记！丧良心啊！”
“我婆娘的手废了！叫他们偿命！”
“烧了妖人的铺子！”
张寡妇家那摇摇欲坠的破板房外，围满了激愤的人群。几个满脸横肉、敞着怀的汉子正唾沫横飞地煽动：“街坊们看清楚！这就是用寒记毒皂的下场！那帮外乡来的妖人，专弄这些邪门玩意儿害人！不除了他们，咱们都得遭殃！”人群被点燃，石块和烂菜叶砸向紧闭的破门。
柳三娘带着凌寒和陈算盘绕到屋后，撬开一处松动的木板，三人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浓烈的腐臭和劣质药膏的味道。昏暗的油灯下，一个枯瘦的女人蜷缩在角落草席上，身体因剧痛而不停抽搐。她的双手被肮脏的破布胡乱包裹着，脓血不断渗出，布条下隐约可见森然指骨！旁边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哭得撕心裂肺。
凌寒的心猛地一沉。这绝不是强碱灼伤！强碱会导致皮肤蛋白质溶解，呈粘滑的“肥皂样”坏死，但不会如此快速溃烂露骨，更不会有这种…被微小生物啃噬般的蜂窝状创面！
她快步上前，不顾张寡妇惊恐的退缩，沉声道：“别怕，让我看看伤口。我不是孙黑虎的人，我能帮你。”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信服的镇定力量。她示意陈算盘拦住门口，自己迅速解开那被脓血浸透的破布。
触目惊心！
十指发黑，皮肤大面积溃烂剥脱，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肌肉和惨白的指骨，创面边缘不整齐，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孔洞，正不断渗出黄绿色的脓液和…极其微小的、蠕动着的白色蛆虫！更诡异的是，伤口深处，似乎有某种暗红色的丝状物在肌肉纹理间若隐若现！
“啊——！痛！杀了我吧！” 张寡妇发出骇人的惨嚎。
凌寒瞳孔骤缩！这景象…让她瞬间联想到前世在热带雨林任务中遭遇的某种寄生性蝇蛆！但形态更诡异！那些暗红丝线…是活的？！
她强压震惊，迅速从怀里掏出普通净衣皂，用随身水囊的水打湿，在张寡妇完好的手臂皮肤上用力擦拭：“看着！这才是真正的‘寒记’皂！它只会去污，绝不会伤人！” 皂块擦过，皮肤微微发红（正常清洁反应），但绝无溃烂！
张寡妇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痛苦：“可…可孙记的人说…那便宜的澡豆…就是你们寒记…”
“那是孙黑虎的毒计！” 凌寒斩钉截铁，“他用掺了剧毒虫卵的澡豆害人，再嫁祸给我们！告诉我，你用的‘澡豆’什么样子？哪里买的？”
“就…就是孙记杂货铺最便宜的那种…黄纸包的…味道有点…有点腥…” 张寡妇断断续续地说。
“腥味…” 凌寒心中了然。她立刻取出一小块碱粉，用布蘸水调成糊状，小心地涂抹在张寡妇伤口周围（避开创面深处）。这是利用强碱的腐蚀性杀死表面虫卵和细菌，暂缓恶化。
“忍着点！” 碱糊触及溃烂皮肤，剧痛让张寡妇浑身抽搐，但很快，伤口边缘那些蠕动的小白虫竟真的在强碱环境下迅速僵死、溶解！
“有用！恩人！真的有用！” 张寡妇的儿子惊喜地叫道。
这立竿见影的效果，比任何言语都有力！张寡妇眼中的绝望被一丝微弱的光取代。
就在这时，前门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门板被撞开！几个孙记打手和几个被煽动的街坊冲了进来！
“好啊！妖人果然躲在这里！还敢害人！” 为首的打手看到凌寒在“摆弄”张寡妇的手，立刻厉声尖叫，煽动人群，“大家看！这妖女在用邪术！想灭口啊！”
人群哗然，愤怒的目光如同刀子射向凌寒三人！
“放屁！” 柳三娘挡在凌寒身前，骨刺滑入掌心，厉声道，“恩公在救人！孙黑虎的澡豆里有毒虫！你们看！” 她指向张寡妇涂了碱糊后不再渗虫的伤口边缘，又举起凌寒带来的那块净衣皂，“这才是寒记的皂！敢不敢当场试试？！”
“试就试！” 一个被煽动的汉子梗着脖子，撸起袖子，“老子就不信邪！”
凌寒二话不说，将湿皂块用力擦在他黝黑油腻的手臂上，反复搓洗。清水冲净后，手臂除了干净些，微微发红，毫无异样！
人群的喧闹声小了些，疑惑的目光在孙记打手和凌寒之间逡巡。
“哼！障眼法！” 孙记打手心知不妙，色厉内荏地吼道，“谁知道你给她手上涂了什么妖法！这毒妇就是罪魁祸首！抓住她们送官！” 说着就要带人扑上。
“谁敢！” 陈算盘突然从角落里挤出来，手里高高举着几本粗糙的账册和几块不同包装的澡豆，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却异常清晰：“街坊们看清楚了！这是孙记杂货铺卖出的‘蚀骨澡豆’的出货记录！黄纸包，三文钱一包！上面还有孙记的私章印！”
他又举起另一块用油纸仔细包着的澡豆：“这才是我们‘寒记’流出去的皂！油纸包，盖‘寒’字火漆印！只卖过给城东王记车马行洗马槽！张嫂子，你买得起五文一块的油纸包皂吗？你买的是不是这种三文钱、黄纸包的？！”
陈算盘精准的数据和实物对比，如同当头棒喝！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是啊，张寡妇家徒西壁，怎么可能去买五文一块的“寒记”？她用的分明就是孙记杂货铺最便宜的那种黄纸包澡豆！
矛头瞬间转向！
“孙记的！你们怎么说？”
“黑心肝啊！自己下毒还赖别人！”
“报官！抓孙黑虎！”
孙记打手见势不妙，冷汗首流，想溜却被愤怒的人群堵住。
凌寒趁乱扶起张寡妇，在她耳边快速低语：“想活命，咬死只用过孙记黄纸包澡豆！伤口是被里面的毒虫咬的！这包碱粉你藏好，每天用一点调水涂伤口周围，能杀虫子，但治不了根，等我消息！” 她将一小包碱粉塞进张寡妇怀里，深深看了她一眼。
张寡妇眼中含泪，用力点头。
“走！” 凌寒低喝，三人趁着混乱，再次从后门遁入黑暗。
回到小院，气氛凝重。初战虽揭穿了嫁祸，但危机远未解除。
毒源未除：蚀骨粉澡豆还在流通，受害者会越来越多，官府迟早介入。
张寡妇危在旦夕：那些诡异的寄生红丝线是什么？碱粉只能暂缓，无法根除！
孙黑虎的疯狂：他敢用如此歹毒之物，背后必有依仗！
“必须拿到孙黑虎的蚀骨粉原样和来源！”凌寒斩钉截铁，“三娘，靠你了！”
柳三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兴奋：“恩公放心！孙黑虎的老巢，我早就摸透了！今夜就让他尝尝‘蚀骨’的滋味！”
夜色如墨。柳三娘如同真正的夜魅，融入孙记杂货铺后院的阴影。凌寒和陈算盘在远处接应，心悬一线。
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影如同轻烟般翻墙而出，正是柳三娘！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沉重的黑色陶罐！
“得手了！”柳三娘声音带着一丝急促，“还顺了本账册！快走！”
三人急速撤回小院。油灯下，柳三娘小心地打开陶罐封泥。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甜腻腥气和刺鼻酸腐的味道扑面而来！
罐子里是半罐粘稠的、暗绿色的膏状物。借着灯光细看，膏体中密密麻麻嵌满了米粒大小、半透明的虫卵！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膏体深处，似乎有无数极其细微的暗红色丝线在缓缓蠕动，如同拥有生命！
“就是这东西！”凌寒倒吸一口凉气。她用小木棍挑起一点，凑近灯光。
突然，那膏体中一根极其微弱的暗红丝线仿佛被灯光刺激，猛地弹射而起，速度快如闪电，首刺凌寒的手腕！与此同时，院子角落里那个堆放杂物的阴暗处，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碎密集的“沙沙”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这罐中之物…唤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