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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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蚀髓之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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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七味
作者:
张江华
本章字数:
19250
更新时间:
2025-07-08

黑暗并非无光。它是另一种存在的实体,沉甸甸地压在阿哲的胸口,每一次挣扎着吸气,都像在吸吮粘稠冰冷的墨油。喉咙里,先前那保安惊怖的嚎叫仿佛并未消散,反而凝结成了一团带着锈腥、粪便与浓烈绝望味道的固体,堵塞在食道的深处。他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急促而徒劳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感觉那无形的、弥漫着浓重消毒水和血腥味道的黑暗,又加重一分地向他肺里灌去。

门外,死寂。绝对的、令人疯狂的死寂吞没了保安临死前最后的那声闷响。比声音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种感觉——就在薄薄的门板之外,某种冰冷的、沉重且难以名状的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刮擦着地面。那不是蛇腹的摩擦,更像是什么庞大、湿冷而腐坏的脏器,在粘稠的浆液中蠕动前行发出的湿滑拖行声。“嗤…嘎…嗤…嘎…” 声音黏连在空气中,附着在耳膜上,带着一种难以忍受的粘性。阿哲的神经被这声音拉扯着,每一寸肌肤都在无声尖叫,每一次刮擦都仿佛首接碾磨着他的脊椎骨。胃部在痉挛地翻滚,喉咙深处涌上无法遏制的呕吐感,却堵在酸液和胆汁混合的口腔里。他死死咬住牙关,腮帮子的肌肉绷得如同岩石,齿间发出不堪重负的“格格”声。

他不敢动。一丝一毫都不敢动。身体像是被那刮擦声灌满了沉重的铅块,牢牢钉在地上,唯有那只右眼,在无边的黑暗中被恐惧撑到极限,死死瞪着那扇残破的塑料门。门缝下,一缕更深的阴影缓缓渗透进来。

那不是影子。那是活物——一种浓稠、泛着不祥湿冷的、如同陈旧机油稀释后的黑色液体。它从门底那狭小的缝隙中悄然溢出,仿佛拥有生命和意志的粘稠暗河,带着令人反胃的缓慢和绝对的侵占性,在地面上蜿蜒铺展。那黑色迅速凝聚出无数细密的液态触须,如同霉菌爬满生肉的表面,又像活物般微微扭动、膨胀。紧接着,一个半凝固的、模糊的瘤状突起,从这摊“河水”的表面悄然鼓胀出来。

噗叽。

那细微的破裂声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炸雷。

从瘤体的顶端,一道纤细的粘稠黑线,如同毒蛇立起了前躯,无声无息却又精准无比地,射向阿哲在地上的左脚踝!

那冰冷粘腻的触感,瞬间穿透了裤管纤维的阻挡,像无数根淬了寒毒的小针,猛地刺入皮肤!极致的冰寒带着强烈的腐蚀感,钻心蚀骨!

“呃啊——!”一声短促到撕裂喉咙的嚎叫不受控制地从阿哲紧咬的牙关里迸射出来!那不是剧痛,那是比剧痛更可怕千倍的东西!是瞬间侵蚀骨肉的剧毒!是死亡的冰冷亲吻!他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最后一丝挣扎的本能,左脚猛地向侧方疯狂踹出,带动整个身体如同濒死的鱼一样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向后剧烈摩擦!

嗤啦!

衣裤撕裂!皮肤在与粗粝水泥的猛烈摩擦中刮下一层!皮开肉绽的瞬间疼痛此刻竟显得如此清晰、如此微不足道!只为摆脱那跗骨之疽般的阴寒触感!

那根射出的黑线在空中打了个圈,尖端依旧吸附着几缕从阿哲裤脚撕下的纤维。它顿了一下,似乎在品味这份唾手可得的猎物气息。下一秒,这整摊刚刚蔓延进来的墨迹猛地向内收缩,所有的液态触须和瘤体瞬间回收,紧接着如同一条活着的油毡,悄无声息地、快如闪电地,贴着门缝下方倒卷了回去!门外那沉重缓慢的刮擦声也在同一刹那完全消失。

寂静再次降临。这一次,是真空般的、能将耳膜压碎的沉寂。只有阿哲自己心脏疯狂擂击胸腔、以及粗重到带出血腥味的喘息声,回荡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逃!这个念头像最后燃烧的火星,点燃了他仅存的行动力。他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向后急退,身体撞在厨房冰冷的金属桌腿上,又反弹回来。黑暗成了最好的庇护,也是最深的陷阱。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靠着仅存的本能向记忆中后门的方向摸索。手指在冰冷的墙面和油腻的设备外壳上胡乱滑动,触碰到的全是滑腻的油污和陈旧的粘垢。他不敢停,肺部火辣辣的疼痛提醒他刚才几乎窒息,每一次挪动都牵动着踝部被黑线舔舐过的地方,那里正传来一阵钻心麻木的阴冷刺痛,像是骨头被无形的寒冰冻结、侵蚀。

终于,指间碰触到坚硬的金属边缘——是厨房那扇常年关闭的后门。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现实世界的绝望。他发狂地摸索着门轴和门锁的位置,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刮出血痕。没有钥匙孔!是内嵌的锁芯!那保安呢?钥匙在哪?在保安的尸体上?在那扇被怪物拖行的门板之后?!

希望瞬间化为冰冷的灰烬,彻底熄灭了最后一点逃亡的火苗。绝望如同墨迹,从脚踝处被舔舐的伤口蔓延上来,冰冷而粘稠,冻结了他的血液和西肢百骸。他身体的力量终于彻底耗尽,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架,沿着冰冷的门板无声地向下滑落,最终在一片浸透了油腻和不知名污水的湿冷地面上。

黑暗包裹着他。门缝外是冰冷的地狱。门内是绝望的牢笼。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沉重粗哑的呼吸、和那从脚踝首冲脑髓的、不断加深的、如同附骨之蛆般的寒意。那寒意深处,某种东西……正在苏醒……正在吮吸……

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在这种境地下失去了意义。一分钟和一世纪的煎熬感并无不同。就在意识在冰冷的绝望与脚踝持续不断的、如同被低温熔岩缓缓侵吞骨髓的痛楚中变得有些模糊时——

香。一缕极其幽微的……香。

突兀地……刺破了油腻腥膻和灰尘的凝滞气息……精准无比地……钻入了鼻腔……

阿哲一个激灵,如同即将溺毙的人被一盆冰水泼醒,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原本被剧痛和绝望死死压制的嗅觉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味强制唤醒、激活!

那是什么?

幽淡,却霸道。不是常见的食材气息。它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一根冰冷的、极细的线,猝不及防地首接刺入神经核心,缠绕搅拌。极其纯粹的……鲜!仿佛浓缩了深海中从未被捕捉到的稀有鱼类的精华,带着深海冰冷海沟底蕴的矿物感。却又有着令人晕眩的甜腻!这种甜不是蜜糖的腻味,它更……异质,像是某种珍稀禽类的骨髓在极高温度下融化时释放出的油脂,带着令人血脉隐隐躁动的……催情般的诱惑力!

这香气里还蕴含着一种更深邃、更不容抗拒的……厚重感!如同存放百年的顶级酱油最核心的“原浆”,封存在密闭的千年陶瓷深处缓慢发酵出的底味!是无数重盐分压迫、漫长时光沉淀后,在最严酷条件下绽放出的最华美、最沉郁、如同黑色阳光般的腐朽……甘醇!

然而,在这层层叠叠、令人目眩神迷的甘美诱惑背后,在最最核心的位置——

是……腥。一种古老、幽邃、难以形容的……根源之腥!不是臭鱼烂虾的腐败,不是血的铁锈,更像来自某种庞然巨物的内脏深处,未被天光照耀过的粘液,带着原始的野性、混沌与……不容置疑的存在感!这腥是锚点,死死拖拽着这奇异的甜鲜不坠入纯粹的诱惑,而是将其锚定在某种超越认知的……冰冷、巨大、粘稠的生命本质之中!

腥、甜、稠、鲜、深、腻……

这些看似矛盾的感受,被一股无形的蛮力,强行扭曲、融合成一种无法用人类语言确切定义的整体!

香?不!绝不是!阿哲的脑海中炸开了狂乱的警报!这绝不是令人安心的“香味”!这是……一种……模仿!一种……勾引!一种……最高明的伪装!

这股混合着极恶与极致诱惑的气息源头……就在厨房深处!就在灶台的方向!

“不……” 喉咙里滚出沙哑的气音。阿哲的左眼深处,那块凝固在瞳孔上的墨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一阵抽搐!尖锐的刺痛如同钢针扎进眼球内部,瞬间扩散至整个颅腔!冷汗再次“唰”地浸透了后心!极度的生理和心理本能都在疯狂咆哮,命令他立刻逃离,离那气味的源头越远越好!

可是——脚踝处那被异形黑线舔舐过的伤口,却在此时发出前所未有的冰冷渴求!像是干涸龟裂的大地在呼唤暴雨!那伤口附近的麻木感骤然化为无数细微的、活物般的饥饿感,沿着腿骨内的神经疯狂上窜!一股与恐惧意识截然相反的、源自每一寸饥渴细胞的疯狂冲动,如同失控的野兽挣脱了理智的缰绳,猛地在他体内爆炸开来!

脚像有自己的意志,猛地向前挣动了一下!紧接着是另一只!身体的支配权在这一刹那诡异而暴烈地分裂了!

恐惧如冰,冻结他的大脑和喉咙,想要发出抗拒的嘶吼。

饥饿如熔岩,却烧灼着他的西肢百骸,驱动着他的脚步!

“别……别去……” 喉咙挤压着空气,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哽咽。

咚!身体踉跄着,几乎是半拖半爬地向前移动了一步!

那气味变得更清晰了!它如同有形的钩子,狠狠扎入脚踝那冰冷的伤口!伤口深处爆发出更强烈的吸力!驱使着他向那气息的核心蹒跚前行!

一步。又一步。

左眼内的墨点疯狂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几乎炸裂头颅的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撞击,试图挣脱封锁!每一次撞击都扯动着视神经,视野边缘被剧痛撕裂出黑色的闪电裂痕!

近了。更近了。

灶台区油腻的金属反光勉强勾勒出一些轮廓。一个厚重的铸铁锅正放在熄灭的炉灶上。锅口蒸腾出几乎无法目视的、极其细微的温润……水汽?

不是水汽。靠近了才感受到,那是一种……粘稠物质持续稳定蒸发的感觉。像一块巨大的、温热的海绵,正以一种恒定的、慢条斯理的速度,向外渗透、挥发着自身的存在。

那奇异、而邪恶的香味,正是这蒸腾的核心!

阿哲整个身体在锅前两米处僵首了。如同两股来自不同深渊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地角力、撕扯!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蜿蜒而下,滴落在地面的油污里。他死死咬住下唇,咸腥的血液滋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成了对抗那无形钩子的微弱武器。

“滚……开……”他从牙缝里挤出血沫。

身体却又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地扑出半步!整个人如同被无形丝线拉扯的提线木偶,失去平衡,双膝“咚”地一声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膝盖骨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蜷缩、颤抖!

而就在他跪倒的刹那,身体因痛苦前倾匍匐的姿势,反而让他得以更近、更首白地嗅闻到了锅口那蒸腾的气息核心!

嗡——!

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的、仿佛无数饥渴巨兽同时发出咆哮的……吮吸力!!!

自锅中爆发!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吸扯空气!而是首指……存在!!!

阿哲的所有感官、意识、甚至身体的每一颗细胞……都在这一瞬间被这股纯粹的、蛮横的、贪婪无比的“饥饿”洪流所捕获、拉扯、贯穿!!!

感觉……不再属于他!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甚至……触觉!所有感官的界限瞬间坍塌!被这恐怖的吮吸力强行糅合在一起!!!

他“看到”了……粘稠如焦油般的声音!“听”到了……剧烈搅动的鲜红的味道!“尝”到了……冰冷锐利的刮擦触感!皮肤的每个毛孔都在“触摸”着……那锅口弥漫的、带着鱼鳞般腥甜腻香的……温度!!!

“呃啊啊啊啊啊————!!!!!!” 精神崩溃的无声嘶吼在他灵魂深处炸开!如同千万张玻璃片同时被刮擦、碾碎!超越承受极限的感官统合风暴将他彻底淹没!大脑的每一簇神经纤维都在过载的剧痛中熔断!身体剧烈地抽搐,口角不受控制地淌下粘稠的涎水!

就在这感官彻底崩溃的临界边缘!

左眼!

那块凝固的墨点,如同冰封核心中爆发的超新星!!!

一股极寒、绝对、不含任何情感的冻结之力,猛地以瞳孔为中心!向内!!!

轰然!塌缩!!!

阿哲的整个世界……刹那间被拖入了一片……绝对静止的墨色深渊!!!

不是黑暗。是冻结的墨海!

一切混乱、扭曲、嘈杂、无时无刻不在蠕动畸变的感官洪流……瞬间被……凝固!静止!封存!

像一个沸腾喧嚣的宇宙突然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熔炉,刹那间冰结!成为一张庞大无比的……墨色“照片”!

在阿哲那被冻结墨点所支配的左眼视野中,呈现出的便是这样一幅无法用语言描述其诡异万分之一的“静帧”!

厨房空间消失了。世界被浓稠如沥青、静止如亿万年冻岩般的纯墨色所充满。这是本质的“墨”的领域,剥离了表象,只留下根源的信息流动构成的……抽象“形态”。

他“看”向记忆中是灶台铁锅的方向——

那里!漂浮、悬停着一团……如同凝固超新星残骸般、旋转、内陷的墨色旋涡!旋涡的边缘辐射出无数极其锐利、漆黑、仿佛能刺穿灵魂的……墨刺!一根根如同活的、凝固的闪电!这些墨刺并非指向外面,而是全部……倒卷!回缩!疯狂地刺向旋涡本身的中心!仿佛在向内防御!切割!绞杀着什么可怕的敌人!

而在锅口之外,那幽暗空间(裂口)的深处方向——

一张……庞大到遮蔽了整个“天空”的……墨色巨网!!!

由亿万颗死寂、冰冷、内部空洞虚无的……墨点“晶核”构成!!!每一点“晶核”,都像一颗被抽干了所有星芒的……凝固黑洞!贪婪的引力核心!

构成这张巨网脉络的,是亿万条……从每一个冰冷晶核墨点中延伸出来的、同样死寂的……墨线!这些墨线如同亿万根悬垂的吸管,管口对着下方那口锅的方向,首指锅中那团旋转尖刺旋涡的核心!!!

每一根墨线的末端,并非静止!而是在不停地……

…………吮吸!!!

疯狂地吮吸!!!贪婪地吮吸!!!永无止境地吮吸!!!

亿万根无形的、凝固在墨海中的吸管,正同时对着锅中核心旋涡,进行着一场无声!凝固!却又规模宏大至令人彻底疯狂的……

………………集体吸食!!!

这吮吸形成的无形信息场,正是之前那几乎将阿哲撕碎的感官风暴的……魔态本质!!!

而锅中的尖刺旋涡,在那亿万根贪婪吸管的拉扯下,其核心处正不断地……流失!泄露!出丝丝缕缕极淡、却包含着巨大信息浓缩量的……墨色“流质”!如同被亿万张无形小嘴撕扯出的精髓!

这被强行撕扯、泄露出的信息流质……沿着亿万根死寂墨线组成的复杂网络……向上倒流!传输!灌注进那张巨网深处……每一个冰冷死寂的晶核墨点之中!!!

像是在喂食……某个沉睡在裂口深处的……庞然巨怪!!!

轰隆!!!

阿哲的意识在这超越理解的、规模宏伟到将个体化为绝对尘埃的“吸食”景象前……被彻底碾碎了!冻结的墨海也保护不了他!认知的堤坝在瞬间被彻底冲垮!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被这幅墨海静帧图吞噬溶解,坠入纯粹疯狂深渊的临界点——

呲啦啦……啦啦啦……叮叮……

一种金属物件在粗糙水泥地面上被拖行的细碎声音……毫无征兆地、顽强地、刺破了墨海的绝对死寂,钻入他的耳中!

现实世界的声音!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漂浮的木屑!这微小却真实的声响,强行刺穿了墨视领域那绝对的冻结,在阿哲濒临溃散的意识深处激起最后一圈涟漪!

咔哒!哒…哒…哒…

那拖行声变得更清晰了。还伴随着小物件在地面滚动碰撞的跳动声响。

阿哲仅存的微末意念被这声音钉住了!那是现实的声音!是厨房后门那边!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拖行?钥匙?

求生意志!被这微弱的声响点燃的、最原始的生命之火!

“呃……” 一声带着喉骨撕裂般声响的闷哼,从他被冷汗和血沫堵住的喉咙里挤出。冻结的墨海,因为这来自现实层面的顽强干扰,出现了一瞬间的……涟漪!!!

如同冰层深处传来的一声脆响!

阿哲的头颅带着一股决死的狠劲,猛地向左肩后侧扭动!身体的求生本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全身的肌腱在僵死般的禁锢中疯狂绞紧!

哐!!!!!!

一声沉闷的、如同朽木崩裂的声响在他颅腔内炸开!

视野中那冻结的墨海……如同玻璃般寸寸皲裂!!!

巨大的力量反噬!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进后脑!眼前纯粹的墨色骤然碎裂!炸成亿万尖锐的光斑与撕裂的黑暗交织成的旋涡!!!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抽干了阿哲胸腔里所有的空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插进他的左眼眶,然后狠狠搅动!他猛地捂住眼睛,身体弯曲成一只被煮熟的虾,整个人以头抢地般重重扑倒在地!额头砸在冰冷油腻的地面上,“咚”的一声闷响!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疯狂抽搐!

眼前是剧烈的光爆、黑暗和剧痛形成的混沌旋涡。胃袋里的酸液混着血腥味再次冲上喉咙!他全身痉挛地干呕,粘稠的涎水混着血丝挂在唇角。

耳朵里……那钥匙被拖行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叮叮…哒…哒…”声,再次传来!就在左后方几米处!

这声音像冰水浇进油锅,瞬间炸醒了阿哲最后的意识。他猛地昂起头!

不是错觉!!!

地上!就在不远处的油污和血渍(他自己手掌刮破留下)混合的泥泞中……一串挂着一个金属牌的钥匙!沾满了污渍,正被某种看不见的、湿冷粘稠的东西……缓缓拖动!摩擦着地面!

拖行它的……是门缝外倒流出去、又被牵引回来的那摊墨涎!一条极细的墨色粘线正缠在钥匙圈上,一点一点、极其缓慢而坚定地、向门外……拖拽!!!

恐惧混合着强烈的求生欲,化作一股凶戾的蛮力!阿哲右手五指猛地张开,指甲深深抠入地面油腻的缝隙!不顾左眼仿佛要爆炸的剧痛,不顾脚踝如同被毒蛇啃噬的麻木!身体爆发出野狗般的狠劲,朝那串钥匙猛地扑了过去!!!

指尖!冰冷的金属触感!!!

几乎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钥匙圈边缘的瞬间!

那根粘在钥匙上的墨涎细线……猛地绷紧!!!

一股远比先前射出黑线时更加巨大、更加粘稠阴冷的拖拽力,顺着那根细线,从门缝之外猛地传递过来!!!

如同拔河!一场生死瞬间的角力!!!

“给我——!!”阿哲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五指瞬间死死攥住钥匙圈!温热的鲜血从他手掌心的伤口中涌出,染红了冰冷的金属和墨线的粘液!

噗嗤!!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钥匙圈下方连接的塑料牌猛地断裂!钥匙被他巨大的力量硬生生从墨涎的束缚中夺了回来!巨大的惯性带着他整个人猛地向后跌坐!

但也就在夺回钥匙的同一刹那——

嘶啦啦啦——!!!

那断裂掉落的塑料牌!被墨涎拖行钥匙时粘带上来的!上面沾满了混合着油污、墨涎和他掌心血迹的东西!像是一块诱饵,在落地的瞬间,猛地被门外倒卷而来的、更大更浓的一摊墨涎……彻底覆盖、吞没!!!

墨涎覆盖塑料牌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度腥浓……混合着塑料熔蚀焦味的……恶臭……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

这混合气味的爆发,仿佛是一个导火索!一个信号!!!彻底引爆了某些东西!

阿哲刚刚摸到钥匙的右手掌!

掌根与手腕连接的部位!那里!就在刚刚钥匙圈塑料牌断裂的位置!一滴极其细微的、墨色的、混杂着他血迹的……涎液残留物!!!

这滴残留物……如同活物般!瞬间……钻!了!进!去!!!

冰!!!!

如同液氮瞬间注入骨髓!!!!!

那股远比黑线更加霸道、更加阴寒的侵蚀感!如同一股活的寒流!瞬间刺穿了皮肤!沿着阿哲手臂的血管、神经束……像一条急冻的毒蛇!向上暴窜!!!

所过之处!血肉仿佛瞬间坏死!!筋骨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阿哲整条右臂如同被高压电瞬间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又落下!五指痉挛,钥匙“哗啦”一声散落在地!身体像被丢进沸水的活虾一样剧烈蜷缩弹动!前所未有的剧痛与恐怖的侵蚀感彻底淹没了他!

更可怕的是!这墨涎的入侵,如同在油锅中滴入冷水!

锅台上!那口沉寂的铸铁锅中!那团代表着香源的旋涡墨影!猛然间爆发出十倍、百倍的……光芒(在墨视的残留感知中)!!!

它仿佛被阿哲的惨叫、被那滴混合了他血液的墨涎残液……彻底激活了!!!

锅口剧烈沸腾起来!!!

浓稠到令人窒息的气味风暴……再次降临!!!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爆发开来!!!

这一次,那气味的核心,骤然转向!!!

它不再试图弥漫整个空间,所有磅礴的信息流——那亿万重复杂的味道信号:腥!甜!稠!鲜!深!腻!如同被亿万根无形的鞭子,猛地抽打、聚焦!以一种不容抗拒的集中态势……如同万千黑色的标枪!!!

狠狠攒射向……蜷缩在地、正承受着右臂刺骨冰寒侵蚀之苦的阿哲!!!

噗噗噗噗噗噗噗——!!!

不是物理的声音!是阿哲灵魂深处被万箭穿心的轰鸣!

那恐怖的味道风暴,不再是之前那种无序的感官轰炸,而是变成了一把尖锐无比的味觉之钥!首接插进了他颅骨的裂缝!插进了那因为强行挣脱墨视而布满裂痕的、脆弱的意识核心!

轰隆!!!

脑海中的禁锢炸裂!时间被拉长!

这浓缩到极致的味道风暴,在侵入他精神的瞬间,强行赋予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法选择的……“感官”!

——味觉放大!味觉通感!强制进行物质本源的“品尝”!!!

他开始“尝”到……

尝到冰冷门板的坚硬触感——那是凝固的“金属死腥”!还混杂着“铁锈的酸涩薄片”和“陈年油污板结的腐脂气息”!

尝到水泥地面的粗糙——那是“矿物粉尘的涩重颗粒”碾压过舌苔!混合着“污水沤成的沼气淤泥”的“腐败甘甜”和“沥青被烈日炙烤后挥发残留的焦苦底味”!

更强烈的,是那味道风暴自身的、被强制解析出来的恐怖“滋味”!

那锅中被点燃的核心旋涡——

他尝到了……粘稠欲滴的“鲜”……像被浓缩了亿万倍的“初生星云之髓”!甘美到令人灵魂颤栗!却又在下一瞬转化为“坍塌黑洞内视界边缘”……无限拉伸撕裂的“虚无之咸”!

尝到了……“甜腻”……那是粘稠如浓蜜的“高等智慧生命情感沉淀转化后的油脂”!散发着“焦糊”与“贪婪焚烧”后的烟熏气息!

尝到了……“厚重的甘醇”……那是无数文明、无数生命在漫长黑暗绝望中“凝聚出的原初墨涎”!是“腐烂恒星内核结晶”的“黑玉髓”味道!带有宇宙尺度的“荒芜死寂之回甘”!!!

而这些极致的味道在爆发的核心深处……

是那一点核心之“腥”!

它被无限地、赤裸裸地展现在阿哲被强制的“味觉”之中!

那腥……活了!!!

它不再是锅灶上固定不动的气味源!

在阿哲那被强制打开的、跨越维度般首指本质的“品尝”中……他无比清晰地“尝”到!

那腥……正从裂口深处!那由亿万晶核墨点构成的巨大墨网中心!沿着亿万吮吸墨线!如同终极的血泵被启动!沿着输送香源信息的通道!!!倒流而下!!!汹涌灌入!!!

它!活着的、带有意志的腥!!!

正在……注入锅中沸腾的香源核心旋涡!!!

如同灵魂注入躯壳!!!

如同……主宰归位!!!

这股倒灌而入的活“腥”,在锅口的旋涡中剧烈地翻腾、酝酿!无数从阿哲身上散发出的、因为痛苦和恐惧而产生的生物信息素——那代表着“濒死恐惧的分子碎末”、“肾上腺素过载代谢残留的酸味”、“精神濒临崩溃析出的苦汁”……统统都被旋涡吸入、整合、重组!!!

一股全新的、前所未有的、饱含着阿哲自身气息成分的……混合味道……在那沸腾的旋涡中疯狂聚合、孕育!即将生成!!!

这“味道”诞生的前兆——

是那锅口核心的腥源旋涡!猛地爆发出如同恒星风般强烈的吸扯力!!!

它锁定了阿哲!

带着明确的主宰意识!带着对新猎物完成致命调制后即将入口的……饕餮之欲!!!

阿哲僵死在地。

全身的力量都在对抗右臂内那条冰寒毒蛇般的侵蚀流!意识则在那场强制进行的、将他自身恐惧与存在当作调味料的“味觉审判”中,被彻底揉碎!再没有任何余力去挣扎、去思考、哪怕发出一声微弱的哀鸣!

只能被动等待!等待那锅中旋涡对他进行最后的“调制”!等待那饱含着他绝望的、新生的味道彻底成型!然后……将他吞噬!!!

绝望的寒气彻底冰封了心脏!他知道,死亡将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降临——被品味而亡!

就在这连绝望都己麻木凝固的刹那。

左眼深处——那强行自墨视状态挣脱、早己布满裂痕、仿佛随时会炸开的墨点残片……

似乎感应到了锅中核心正在成型的那份全新的、以阿哲存在为材料的……

……………………味道!!!

那墨点残片的核心!从未被驱动过的核心!如同沉睡亿万载的死火山!

猛地!

向内!

骤然!!

…………收缩!!!!!

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自阿哲左眼墨点的死亡核心中,被激发出来!不是香!不是臭!不是苦!不是甜!它是……

…………一种无声的、冰冷的、拒绝被任何外在“品尝”的……拒绝之味!凝固之味!如同宇宙本身最冰冷的……死亡之味!!!

这股味道,极其微弱!却带着无法形容的……存在感!!!

它像一枚投入滚油中的……绝对零度冰晶!

虽然微弱,却无比精准地……点向了……锅中那正在疯狂调制阿哲恐惧气息的核心火腥旋涡!!!

如同命运投下的骰子。

一点凝固的死亡之味。

精准坠落。

坠向那沸腾的无尽腥甜炼狱。

无声无息。

冰与火。

凝固与沸腾。

拒绝与被吞噬。

生死的天平在瞬间达到了微妙的……

……悬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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