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然后看向孟照煦,沉声道:“确认了。”
孟照煦点点头,递过来一份文件和一支笔。
“池老师,在这里签个字,身份确认。”
池潇潇手抖的厉害,几乎握不住笔,陈最没有代劳。
只是用他温暖的大手包住她握笔的冰凉手指,引导着她。
在那份象征死亡确认的文件上,在单位确认的一栏,一笔一划地,签下了她的名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仿佛耗尽了池潇潇所有的力气,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软软地就要往地下倒。
陈最眼疾手快,手臂一揽,稳稳地扶住了她,他半抱着她,迅速退出了那间如同噩梦的房间。
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走廊的空气似乎温暖了一些,但池潇潇只觉得浑身冰冷,脱力地靠在陈最的怀里,大口喘息,眼泪无声地汹涌流淌。
这一次,不再是恐惧,而是混杂着巨大的悲伤,无力感和完成责任后彻底崩溃的泪水。
陈最低头看着怀中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那张苍白带泪的脸庞,与他记忆深处那个明媚少女重叠又撕裂。
他静静地抱着她,没有松手,任她靠着自己汲取那一点微薄的支撑。
冰冷的走廊里,只有她压抑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陈最的手臂稳稳环抱着她几乎的身体。
她的脸埋在他胸口,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T恤,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紧抿着唇,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九年,三千多个日夜,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唯独没有眼前这种……
太沉重了。
“没事了,结束了。”
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尝试着稍微松开一点环抱的力道,想让她站首些。
然而,就在他手臂刚有丝毫松懈的瞬间,怀里的池潇潇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弹了一下。
她两只手臂死死攥住他后背的衣服,甚至更深地往他怀里钻去。
“别…别走……”
声音含糊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完全是潜意识里寻求庇护的本能反应。
陈最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收紧手臂,将她更紧更安全地圈在自己怀里,宽厚的手掌在她微微弓起的脊背上,以一种笨拙坚定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
“不走,”
“我在这儿。”
时间在压抑的啜泣和沉稳的安抚中缓慢流逝。
走廊里偶尔有民警走过,看到这相拥的一幕,都识趣地放轻脚步,目光复杂地匆匆掠过。
不知过了多久,池潇潇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了一些。
巨大的情绪消耗让她精疲力尽,身体完全依靠着陈最的支撑才没有滑落。
陈最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电子钟,02:47,将近凌晨3点。
让她一个人回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立刻掐灭。
她现在的状态,失魂落魄,浑身冰凉,连站都站不稳,让她独自打车回家,无异于将她重新推入未知的危险和恐惧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她能靠得更舒服,然后半扶半抱着,脚步沉稳地走向值班台。
值班的民警李儒正低头整理文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看到陈最和他怀里几乎被宽大外套包裹,只露出半张苍白小脸,眼神空洞的池潇潇。
眼神里立刻充满了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八卦探究。
“陈队?”李儒站起身。
“李儒,”
陈最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带着指令感。
“这位池老师是陈晓宇的辅导员,今晚情绪很不稳定,我先带她离开,明天早上,我会带她过来正式做笔录。你这边继续全力联系死者家属,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的陈队!我明白!”
李儒立刻点头。
目光又忍不住瞟向陈最怀里的池潇潇,带着点‘我懂我懂’的了然和掩饰不住的吃瓜兴奋。
这三更半夜的,陈队亲自抱着人离开…
啧啧啧,信息量巨大啊!
他强忍着八卦的冲动,目送着陈最半抱着池潇潇,一步步走出大门。
持续了一周的阴雨天,深夜的风带着点寒意,池潇潇身体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陈最怀里更紧地贴去。
陈最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着风,快步走到停靠的车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动作轻柔的将人放了进去,替她系好安全带。
那件属于他的外套依旧紧紧裹在她身上。
陈最坐上车,车内没开灯,只有仪表盘发出幽蓝的光,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他侧过身,看着旁边蜷缩成一团的池潇潇。
声音放得很低,带着试探,“池潇潇?”
池潇潇像是没听见,目光茫然地落在车窗外的虚空。
“你家在哪?”
陈最耐心的又问了一遍,声音清晰了些,“我送你回家。”
“……”
池潇潇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那推床上,对‘家’这个概念反应迟钝。
“池潇潇,告诉我地址。”
陈最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池潇潇的目光终于聚焦了一点,转向他,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无助,像迷路的孩子。
陈最静静等了一分钟,车内一片沉寂,他不再询问,果断发动了车子。
黑色的车平稳地滑出了警局大院,汇入凌晨空旷寂寥的城市道路。
路灯的光影在车内忽明忽灭,掠过池潇潇苍白的脸,也掠过陈最紧握方向盘,指节微微用力的手。
他没有问,也没有解释去向。
车子最终驶入了一个安全严密,环境清幽的高档小区。
陈最将车停在车位,解开安全带,绕到副驾驶。
池潇潇歪着头,己经陷入了浅眠,但眉头依旧紧紧蹙着,即便在睡梦中,身体也带着一种防备的紧绷。
陈最俯身,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安全带,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托住她的后背,微微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陈最的动作极其平稳,抱着她走向电梯间,刷卡,上楼。
池潇潇只是在他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并未醒来。
电梯到达13楼,陈最抱着池潇潇走进了他家。
他的家是典型的单身男人居所,装修风格冷硬简洁,以黑白灰为主调,线条利落。
一尘不染,却缺少烟火气,显得有些空旷冰冷。
他将池潇潇首接抱进了主卧。
主卧的陈设同样简洁,一张宽大的深灰色床铺,线条硬朗的床头柜,再无多余装饰。
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拉过舒适的空调被,将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
他走进主卧的浴室,打湿了毛巾,轻轻地十分认真地擦拭她满是泪痕的小脸。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静静地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儿。
卸下防备和惊恐,她的睡颜显得格外脆弱和安静。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入一小片阴影,唇上还残留着之前被咬破的淡淡血痕。
陈最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重新将这张跨别九年的脸深深记在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