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赶到上野家时,门虚掩着,美智子瘫坐在玄关,脸色惨白,眼神空洞。
书房里传来八公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他一步跨入书房,教授倒在地上,姿势僵硬,八公紧紧贴着教授冰冷的脸颊,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的鼻头徒劳地蹭着主人失去温度的手。
“华先生!”美智子像是抓住了浮木,声音嘶哑,“教授他…他…”
华佗没说话,他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教授颈侧,一片死寂,再探心口,冰冷,毫无起伏。
他翻开教授眼皮,瞳孔早己涣散,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多余情绪。
他收回手,看向美智子,缓缓摇头,意思很明白。
美智子身体一软,捂住嘴,泪水无声汹涌,房间里只剩下八公那绝望的呜咽,和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华佗的目光落在八公身上,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那双乌黑纯净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它看看华佗,又看看毫无反应的教授,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尖细的哀鸣,它开始更用力地舔舐教授的手,用脑袋去顶教授的脸颊,仿佛这样就能把主人唤醒。
“八公…”美智子哽咽着想伸手去抱它。
八公却猛地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声,死死护在教授身前,不让任何人靠近,它小小的身体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无助的敌意。
华佗轻轻叹了口气,他伸出手,不是去碰教授,而是悬停在八公颤抖的脊背上空。
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安抚和生命暖意的气息,如同冬日里最柔和的阳光,缓缓笼罩向八公。
八公炸起的毛发,在那股温暖气息的包裹下,一点点平复下来。
它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但眼中的恐惧和茫然丝毫未减,它不再低吼,只是仰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盛满了巨大困惑和悲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华佗。
华佗看着它,他慢慢收回了手,没有言语,只是用那双沉淀了太多生死的眼睛,平静地回望着八公,他的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坦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美智子压抑的啜泣。
八公看看华佗,又低头看看躺在地上的教授,它伸出小小的前爪,轻轻碰了碰教授的手背,冰冷,僵硬,和平时温暖柔软的触感完全不同。
它凑近教授的脸,嗅了嗅,那股熟悉的气息还在,但很淡很淡,被另一种陌生的、冰冷的味道覆盖了。
它似乎不明白,它又用鼻子拱了拱教授的脸颊,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在呼唤沉睡的人,而教授毫无反应。
八公的身体再次开始颤抖,它围着教授的身体转了两圈,喉咙里发出几声短促而困惑的“嘤嘤”声。
它趴下来,把下巴搁在教授胸口曾经温暖起伏的位置,那里现在一片冰冷死寂。
它抬起头,再次望向华佗,那双眼睛里,巨大的恐惧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又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萌芽。
它不再呜咽,只是安静地趴着,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主人冰冷的身体,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他。
华佗知道,时候到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八公身边蹲下,他没有去碰教授,只是将手轻轻放在八公温热的小脑袋上。
这一次,八公没有躲闪,它甚至微微偏过头,蹭了蹭华佗的手心,像是在寻求某种确认。
华佗的手掌很温暖,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每个字都清晰地传递到八公敏锐的感知里:“小家伙,他走了。”
他的目光落在教授安详却冰冷的脸上。
八公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华佗的手掌没有离开,那股温和的生命气息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安抚。“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话语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沟通,“就像太阳落山,明天会升起,但今天的太阳己经结束了它的旅程。他的旅程,也在这里结束了。”
八公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想努力理解这些陌生的音节组合。
它又低头,用鼻子深深嗅了嗅教授冰冷的手,然后伸出舌头,最后一次,极其温柔地舔了舔那僵硬的手指。
它没有再试图唤醒,它只是那样舔着,动作很慢,很轻,小小的身体微微起伏,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华佗的手掌感受到八公脑袋轻微的震动。他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感受着那小小身体里巨大的悲伤,像潮水一样一波波涌来。
“他爱你,小家伙。”华佗的声音更轻了,像是在对风诉说,“就像你爱他一样。这份爱,不会因为距离而消失。它就在这里,在你心里,在每一个你们一起散步的清晨,在每一个他抚摸你头顶的瞬间。”
八公停止了舔舐的动作,它抬起头,乌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没有流下来。它望着华佗,眼神里那种纯粹的茫然,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悲伤和某种模糊理解的复杂情绪取代了。
它不再看地上的教授,它站起身,走到美智子身边,用的鼻子轻轻碰了碰美智子颤抖的手。
然后,它走到华佗脚边,安静地坐了下来,小小的身体依偎着华佗的腿。
它不再呜咽,只是安静地坐着,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寒风依旧在呼啸,拍打着窗户。
华佗知道,最难的一关,过去了,理解死亡,对任何生灵都是残酷的,但八公没有陷入彻底的崩溃或无望的执着。
它感受到了离别,感受到了那巨大的空洞,但它似乎也模糊地明白了,那个温暖的身影,不会再出现在门口,不会再牵起它的牵引绳。
华佗轻轻拍了拍它的头,他看向失魂落魄的美智子:“夫人,节哀,教授走得安详,后事,需要安排了。”
美智子像是被惊醒,茫然地点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看着依偎在华佗脚边的八公,眼神复杂。
华佗抱起安静的八公,小家伙没有挣扎,温顺地把头靠在他肩上,眼睛依旧望着窗外无边的黑夜。
它小小的身体温热,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只是那份活力似乎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
“这几天,让八公跟着我吧。”华佗对美智子说,“你需要处理很多事情。它也需要…适应一下。” 他顿了顿,“放心,我会照顾好它。”
美智子看着八公依恋地靠着华佗的样子,又看看地上冰冷的丈夫,最终无力地点了点头,她现在确实无法分心照顾这个小家伙了。
华佗抱着八公,背着药箱,走出了上野家的大门,寒风卷着落叶扑打在身上,八公在华佗怀里,最后扭头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门。
它的小脑袋在华佗颈窝里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极轻的呜咽,像是一声遥远的告别,然后,它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冬夜漫长,但最冷的时刻己经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