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坐。”
那个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奇特。
不苍老，也不年轻，带着一种古老玉石般的温润质感，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号令整座城市的威严。
他缓缓转过身。
闻潇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那不是一张想象中，布满刀疤，写满凶狠的脸。
相反，这张脸，干净得有些过分，甚至可以说，是儒雅的。
他的年纪，看起来在西十岁上下，五官深刻，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没有星辰的夜空，仿佛能看穿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他没有穿那些浮夸的，象征着权势的服饰，只是一身简单的，暗紫色丝绸长袍，却比任何盔甲，都更具压迫感。
他就是魏渊。
整个下城区的，地下王者。
闻潇迈开脚步，走过那条由白色玉石铺成的小径。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不真实，却又沉重。
他在露台旁的一张黑曜石圆桌边，停了下来。
魏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自己也随之坐下。
他打了个响指。
一个穿着得体，看不出是保镖还是管家的中年男人，无声地出现在一旁，手中托着一个银质的托盘。
托盘上，是一瓶标签古朴的红酒，还有两只晶莹剔剔的高脚杯。
“开了吧。”
魏渊淡淡地吩咐。
管家动作优雅地，用开瓶器拔出软木塞，发出一声轻微的“啵”响。
殷红的，如同融化了的宝石般的酒液，被缓缓注入杯中。
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夹杂着橡木与浆果的复杂香气。
管家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闻潇面前。
魏渊端起自己的酒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
那双深邃的眼睛，透过摇曳的酒液，看着闻潇。
“我叫魏渊。”
他做了自我介绍。
闻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杯红酒上。
前世，在那个还没崩坏的地球，他也曾陪着客户，喝过一些昂贵的酒。
但那己经是十几年前的记忆了。
这具身体，这十几年的人生，只有劣质的合成营养液，跟带着铁锈味的水。
酒，对他来说，是一个太过遥远，也太过陌生的东西。
他没有碰那杯酒。
“怎么？”
魏渊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给我这个面子？”
这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像一句朋友间的玩笑。
但闻潇能感觉到，随着这句话的出口，周围空气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那个侍立在一旁的管家，眼神里，也透出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闻潇不想惹麻烦。
尤其是不想得罪这种，能让他的人形雷达都彻底失效的，深不可测的大人物。
他伸出手，端起了酒杯。
冰凉的玻璃，触感细腻。
他学着对方的样子，轻轻摇晃了一下，然后送到唇边，抿了一小口。
一股酸涩的，带着酒精辛辣的味道，在他的舌尖炸开。
他品不出任何所谓的果香与层次感。
对他来说，这东西，甚至还不如母亲煮的一碗热汤。
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将那口酒咽了下去。
魏渊看着他的动作，脸上的笑意，似乎真实了几分。
“你找我，有什么事？”
闻潇放下了酒杯，首接切入了正题。
他不喜欢绕圈子。
“别急。”
魏渊的食指，在黑曜石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的，富有节奏的声响。
“年轻人，有时候太心急，会错过很多风景。”
他的目光，从闻潇的脸上，移向了脚下那片璀璨的，由无数霓虹与灯火构成的钢铁森林。
“你很不错。”
魏渊说。
“能在那种地方，靠自己的本事，觉醒出能力，很难得。”
觉醒。
这个词，从魏渊的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闻潇的心湖里，轰然炸响。
他藏得最深的秘密，就这么被对方，轻而易举地，一语道破。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的后背，己经不自觉地，绷紧了。
魏渊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依旧自顾自地说道。
“那个叫‘渡鸦’的组织，我也听说过。”
“一群抱着不切实际幻想的小孩子，聚在一起，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他们所谓的理想，所谓的反抗，不过是一场幼稚的，注定会粉身碎骨的儿戏。”
他的评价，刻薄，却又精准得可怕。
这几乎与闻潇自己，对“渡鸦”的判断，不谋而合。
闻潇沉默着。
他知道，对方说这些，一定有他的目的。
“我知道，你加入了他们。”
魏渊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露台的边缘，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座城市。
“但那里，不适合你。”
“你的天赋，不应该浪费在那种无聊的游戏里。”
“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
“留在下城，留在那群小麻雀的窝里，你永远也飞不上天。”
话音落下。
整个空中花园，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微风，吹拂着那些奇花异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闻潇看着那个磅礴的背影。
对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眼前的现实，让他看到了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更高层面的世界格局。
合作。
这个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魏渊，是想招揽他。
“我考虑一下。”
良久，闻潇开口了。
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进退自如的回答。
魏渊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温和的，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好。”
“我等你的答复。”
“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有耐心。”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侍立的管家。
“送客。”
闻潇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电梯口走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问，对方是怎么知道他觉醒者的身份，又是怎么找到他的住处的。
因为他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当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片空中花园的瞬间。
闻潇的身体，才微微一松。
后背，不知何时，己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
露台上。
魏渊看着闻潇离开的方向，眼神里，那丝温和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揣摩的复杂情绪。
他伸出手。
那个管家，立刻会意，将闻潇刚刚用过的那个高脚杯，小心翼翼地，递到了他的手上。
魏渊的指尖，在杯沿上，轻轻着。
那里，还残留着闻潇的唇印，以及，他身体最本源的，独一无二的基因信息。
“拿去做个检测。”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威严。
“我要最快的结果。”
“是。”
管家接过酒杯，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躬身退下。
偌大的空中花园，只剩下魏渊一人。
他重新走到露台边缘，俯瞰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良久。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了夜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