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哨！”赵晞指向海图航线，语气斩钉截铁，“主掌操舟、引航、修缮船务！此为船之命脉根本！非林船主这般深谙海事、洞悉天时者不可掌！”他首视林默，给予最高的认可，“林哨正统领破浪，责无旁贷！下辖所有舵工、帆手、木匠、铁匠！”他转向李海，“琼州营本为水师精锐，操舟搏浪乃看家本领！李将军可抽调熟手，协防破浪哨关键位置，与林哨正麾下兄弟并肩，确保万无一失！”
林默听到“责无旁贷”西字，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并未露出受宠若惊，反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沉稳。他微微颔首：“殿下信重，林某自当尽心。这船，就是林某的命根子，必保它安稳驶过险滩。” 作为船主，接受统领船务是理所当然，他话锋一转，带着商人特有的务实和对“家当”的掌控本能：“哨正统领全哨，责任重大。船上物料、人手调度，尤其是涉及航行安全的核心决策，林某需有专断之权。毕竟，风浪不等人，战机转瞬即逝，若事事请示，恐误了大事。殿下以为如何？”
赵晞立刻接话，画饼精准：“林哨正所言在理！破浪哨内，凡涉航行安全、船务调度，林哨正一言而决！”他先满足林默的核心诉求，稳住这艘船的掌舵人，随即抛出前景，“待我等抵达南方沃土，立足开疆，林哨正便是新朝水师督造之首！南洋万里海疆，商贸巨利，皆需倚仗林哨正这般定海神针！”
林默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商人看到巨额投资回报时的满意笑容，抱拳道：“殿下厚望，林某敢不效命？必倾尽所能，护得此船周全！” 商人本性被巨大利益前景和核心授权安抚， 但眼底深处，那抹冷静的评估之光并未完全消散。
赵晞颔首，手指移向代表锋芒的标记：“锋矢哨！主掌接舷搏杀、弓弩火器、甲板防御！此乃船之爪牙利刃，需悍不畏死、能摧锋折锐者统领！李将军勇冠三军，琼州营百战精锐皆在其麾下，哨正之责，舍李将军其谁？原琼州营精锐及船上有胆气、敢死战之士，尽归锋矢哨！”他转向林默，“林船主手下亦不乏弓弩好手与善战之士，当抽调精锐，充实锋矢！”
李海脸上那道蜈蚣疤因激动而抽动，独眼放光，洪声应道：“末将领命！锋矢所在，敌寇休想登船半步！林船主手下好汉，末将求之不得！”他看向林默，眼神带着战意，也有一丝被认可的满足和对新力量的接纳。
赵晞最后指向磐石标记，拿起手边的竹筒望远镜：“磐石哨！主掌后勤辎重、医护救助、内务秩序，维系全营运转！此乃船之血脉根基！另设‘观星瞭望队’，专司观测天象、海情及——敌踪！”他举起望远镜，语气斩钉截铁，“此‘千里镜’洞察幽微，乃全军之耳目，关乎生死存亡！磐石哨及观星瞭望队，由我首领！凡哨内事务，各哨需全力协同，不得掣肘！”目光扫过两人，带着最终裁决的帝王威严，“靖海新营，唯我号令！破浪、锋矢、磐石，三哨一体，共赴生死！”
林默迅速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异样光芒。他旋即抬头，脸上是配合大局的沉稳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恭顺：“殿下思虑周详，统领全局，林某自当遵从。磐石维系根本，瞭望洞烛先机，殿下亲掌确为万全。林某船上尚存几块品相尚可的水晶，稍后便取来，或可再制几支‘千里镜’，以壮殿下耳目。”
李海抱拳：“殿下英明！末将及锋矢哨，唯殿下马首是瞻！必护磐石哨周全！”
油灯“噼啪”爆出一朵灯花，短暂的寂静中，权力在密谋中完成了初步的媾和与制衡。暗流在无声处涌动得更深。
翌日，破晓。
朝霞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海麒麟”号主甲板上，所有能行动的人员被集结。琼州溃兵、林默的水手、新收拢的匠户，黑压压一片，肃然而立，目光聚焦在船艏高处的赵晞身上。他手中，握着那支意义非凡的竹筒望远镜。
赵晞站在一块由“华夏烬”锻造的铁砧旁，清朗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我等自崖山蹈海，琼州血战，亡命至此，非为苟安！是为留汉家血脉，寻再造之基！然强敌环伺，前路凶险！船上数百条性命，系于同心！旧制散漫，号令不一，乃取祸之道！今日起，重整行伍！”
他目光如炬，扫过下方每一张脸庞：
“废水手、溃兵之别！立‘靖海营’！营分三哨！”
“第一哨，‘破浪哨’！主掌操舟、引航、修缮船务！林默任哨正！下辖舵工、帆手、木匠、铁匠！”
“第二哨，‘锋矢哨’！主掌接舷搏杀、弓弩火器、甲板防御！李海任哨正！下辖原琼州营精锐及新选敢战之士！”
“第三哨，‘磐石哨’！主掌后勤辎重、医护救助、内务秩序！暂由赵晞首领！下辖匠户、医士及轮值辅兵！另设‘观星瞭望队’，专司观测天象、海情及敌踪！配备特制‘千里镜’！”
“三哨一体，号令归一！遇敌则同舟共济，遇险则各司其职！哨正掌本哨赏罚升迁，遇战事，由我统一号令！违令者，军法从事！”
命令简洁有力！将原本泾渭分明的两股力量打散重组，赋予林默和李海明确的职权范围，又通过“磐石哨”将后勤、秩序和至关重要的观测能力牢牢掌控在赵晞自己手中！更关键的是，打破了身份的隔阂，塑造了一个新的、名为“靖海营”的集体认同！而新成立的“观星瞭望队”和那神奇的“千里镜”，无疑将成为营中最敏锐的眼睛！
短暂的寂静后，是李海第一个单膝跪地，独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嘶声吼道：“末将李海！领命！锋矢哨在，敌寇休想登船半步！” 林默眼中精光闪动，深深看了赵晞和他手中的竹筒一眼，也抱拳躬身：“林默领命！必保‘海麒麟’劈波前行！” 水手和溃兵们面面相觑，随即在哨正的表率下，纷纷行礼应诺，一种新的秩序和凝聚力在无声中悄然滋生。
就在这肃穆而充满新生力量的时刻，角落里的陈宜中似被声浪惊动。他颤巍巍地站起，枯瘦的双臂死死环抱着那冰冷的紫檀空匣，如同捧着王朝最后的余烬。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到摆放《靖海营约章》的木案前。没有言语，只有一声沉重的闷响——他将空匣底部，重重地、决绝地按在了名册的扉页之上！
空匣为印！虚按留痕！
一个无声却重逾千钧的象征。大宋最后一点飘零的、虚幻的“天命”印记，于此流亡之舟上，以最悲怆的方式，烙在了新生的靖海营之上。旧朝的魂，艰难地附着于新生的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