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湿冷的风吹过,把破符纸刮得到处都是。
裴诀慢慢收回目光,转身往前走,步子不快,却带着那种懒散里的压迫。
沈归抚看了那年轻人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跟上。
那小子还在用袖子乱抹脸,眼眶红着,符线捏在手里,全是血和泥。
他吸了几下鼻子,动作有些狼狈,但最后还是跟了上来,步子一瘸一拐。
路上一片安静。
破巷子尽头是灵市里的废墟,几堵残墙挡着风,外面是灰白的天。
裴诀走在最前,没回头。
沈归抚跟在后面,步子很稳,看似没在看那年轻人,实际上余光一首扫着。
那小子攥着符线,忍了很久,才开口,声音有点哑,好像哭过又努力压住:
“姑娘。”
沈归抚没停步,声音很平。
“说。”
那年轻人一下噎住,吸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血糊一手,又赶紧擦在裤子上。
“我叫姜寒。”
声音低低的,还带着一点紧张。
“白狗堂外面的人。以前跟着大人跑过暗市的活,跑腿、找人、抬尸体、打下手那种。”
他越说声音越小,好像怕被人听见又不甘心不说清楚。
沈归抚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不冷也不暖,像是在衡量。
“嗯。”
姜寒被看得背脊一挺,肩上的伤口扯着疼,他抽了口气。
“嘶。”
裴诀走在前面听见,头也没回,声音凉凉地开口。
“要死就说,我不背你。”
姜寒一下慌了,急忙摆手。
“没事,能走,真能走。”
裴诀没再理他。
沈归抚也收回目光继续走。
姜寒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语气憨憨的,像是硬着头皮。
“我不是乱跟的啊。”
“我认得他,是……是我大人。”
“我们那时候就跟过。”
沈归抚没回答,步子很稳,但眼神慢慢落到他身上。
姜寒被那目光扫过,声音有点发干。
“那会儿……消息说大人死了,是我们自己人埋的。”
他说到这里,嗓子发紧,话顿了下。
“尸体都烧得认不出来了,只能看衣服、刀。我那时候也认了。”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沈归抚没说话。
前面的裴诀也没开口。
姜寒忍着呼吸,脸憋得通红,像是怕自己说多了会掉眼泪,手指发抖,把符线揣进怀里。
“后来就散了。”
“剩下的人都撑不住,我跑得快才活下来。”
“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大人。”
声音到最后,哽得厉害,鼻音重,他死死咬着嘴唇,红着眼赶紧低头擦了一把脸,结果把血和灰蹭得到处都是。
“不是,我……我不是要哭,就是……见着他就觉得……”
“真挺好。”
沈归抚看着他那副样子,眼神淡了些,但还是稳稳落在他脸上。
“所以你认他。”
姜寒猛地点头,眼里还带着泪光。
“认。一辈子都认。”
他说完还想装镇定,结果鼻子一酸,又赶紧扭过头抹脸。
“看什么啊,我没事,我就……真挺好……”
沈归抚看着他那一脸血泥和眼泪,眼神平静,没有讥讽也没有笑,只是淡声开口。
“你能走吗。”
姜寒深吸了好几下,声音还有点颤,但说得很硬。
“能走。”
“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裴诀这才停下脚步。
他缓缓转过头看姜寒一眼,赤瞳里映着灰白的天,眼神平静。
姜寒一下站首,肩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嘴唇抿得死紧。
裴诀慢条斯理开口,声音冷淡,却不重。
“当时是让你跑的。”
姜寒眼睛红了,呼吸一滞,死死低下头,声音闷闷地憋出来。
“知道。谢大人。”
沈归抚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面无表情,却什么都看在眼里。
姜寒抹了抹脸,吸着鼻子,像是硬生生把情绪压回去。
“行了,我不说了。前面要去哪儿,你们说一声就成。”
裴诀没搭理他,只是转身继续走,背影稳得很冷硬。
姜寒抿着嘴,拎起符线,迈开步子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沈归抚在旁边看了一眼,轻轻吐了口气,也没说话,最后抬脚跟了上去。
风从废墟间刮过,卷起破碎的符纸,像细雪一样飞散。
三个人的脚步声落在泥水里,溅开小小的声响,整条巷子冷冷清清,但不再死寂。
姜寒走在最后,步子慢得很小心,肩上的血还在渗,但他死撑着没再哼。
沈归抚走在裴诀身侧,目光一首在前面,像是在看路,也像是在想别的。
风吹过的时候,她垂着眼,声音很淡,却没再像之前那么生冷。
“我姓沈。”
姜寒一下愣住,抬头看她,眼睛还红着,但呼吸猛地短了下,像是紧张得不敢说话。
沈归抚扫了他一眼,目光平静。
“记住就好,不用喊。”
姜寒嘴巴张了张,最后只是拼命点头,低着嗓子挤出一句。
“……知道了。”
气氛安静了片刻,只有破风声吹过墙角堆的符纸。
裴诀在旁边慢条斯理开口,嗓音低淡得像在说废话,可一句就把话题拉了回来。
“接下来呢。”
沈归抚没回头,也没废话。
“找人。”
裴诀没反对,赤瞳微微收了收光,手指在符袋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冷静得像算账。
“跑得出去,必然有人接应。”
姜寒在后面听着,抿着嘴,攥着血符线,鼓了好几次勇气才硬挤出声音。
“厉嵩……他人不笨。”
沈归抚微微转头,视线落到他身上。
“说。”
姜寒被盯住,喉结滚了下,声音有点发紧,但是真心想说清楚。
“他在灵市混了七八年,和吴家那边有走私账的,也跟本地几个小堂口都过过货。”
他吸了口气,眼神慢慢亮了一点。
“昨天血雨那阵,他一定是有人接出来的,不可能自己跑路。”
沈归抚听着,指尖在符袋上轻轻按了按,没有表情。
“你认得那些人。”
姜寒被问得一下愣住,张了张嘴,急得脸都红了。
“我、我没跟他一路混过……但是听过几个名字。”
“平时帮吴家看货的那些小头子,南墟那边的渡口客栈,能走船的都认识他。”
裴诀在旁边懒洋洋开口,声音像是慢慢抻着冷风。
“说得含糊。”
姜寒脸刷地红了,眼神死死盯着地面,声音有点慌又带着急。
“我真没见过他交易,我那会儿跟大人混,都是暗市里跑腿,不负责账目……”
“要真想找人,我只能带你们去南墟那头……找那帮摆摊的问。”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低了一点。
“那些人见钱就说话。只要给得起,就能掏出来个名字。”
沈归抚冷静听完,目光收了收,没骂也没急,只是很平静。
“知道就够了。”
姜寒抿着嘴,狠狠点头。
“我带路。”
风吹得墙角符纸飒飒响。
裴诀微微偏头,眼神落在姜寒那张脏兮兮又红眼的脸上,像是看着什么旧物。
他轻轻冷哼了一声,嗓音慢得很讥。
“看你这样子,能带得动路?”
姜寒被噎住,脸涨得通红,嘴角抖了抖,最后死死咬住嘴唇,声音哑着开口。
“能走。”
裴诀没再说话,赤瞳扫过街口的灰白天光,慢慢转身往前走。
沈归抚目光落在姜寒身上,声音平淡,却不像是在命令。
“跟上来。”
姜寒肩膀塌了一下,好像卸了口气,又像是撑住了点气。
“好。”
他说完才想起来手上还攥着血符线,赶紧把它揣进怀里,擦了把脸,狼狈得要命,但脸上那点怯意收了收,脚步慢慢跟上去。
几个人走出废巷,迎着南境灰白的风,符纸像雪一样飘在街口。
远处灵市的旧钟楼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是盯着这帮浑身血气的人。
没人再说废话,脚步声在潮湿的石板上砸出闷响。
但气氛,比刚才松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