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林家演武场，今日人声鼎沸，黑压压的人群围拢着中央那座丈许高的黑曜石方台。台上一块一人高的测脉石矗立，石质温润，隐隐有玄奥的纹路流转，正是林家一年一度检验子弟修为的核心——测脉石。
高台之下，人头攒动。林家子弟无论主脉旁支，但凡年龄在十五至二十岁之间，皆汇聚于此。长辈们端坐于观礼席上，神情或严肃，或期待，或带着审视。青阳城其他几大势力也派了代表前来观礼，目光在各处游弋，评估着林家年轻一代的潜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与躁动。
“林虎！”主持测试的三长老林岳声音洪亮，目光如电。
“在！”林虎应声而出，昂首阔步，带着一股刻意张扬的气势，几步便跃上高台。他走到测脉石前，深吸一口气，手掌沉稳有力地按在了冰冷的石面之上。
嗡！
测脉石发出一声低鸣，石体内部骤然亮起，六道清晰明亮的白色光纹迅速浮现，如同六条活灵活现的灵蛇，从底部蜿蜒而上，几乎要冲破石顶。
“林虎，开脉境，六重！”林岳扬声宣布，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满意。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和叫好声。
“虎哥厉害！才十七岁就六重了！”
“不愧是林宏长老的孙子，这速度，有望冲击玄丹境啊！”
“林家这一代，林虎当属前列了！”
林虎收回手掌，傲然环视台下，目光扫过之处，不少年轻子弟都下意识地避开或露出讨好的笑容。他特意朝着主位方向看了一眼，那里端坐着家主林战，以及他身旁的大长老林宏。林宏捻着胡须，微微颔首，眼中满是赞许与得意。而林战，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
测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或高或低的修为被报出，伴随着或羡慕、或平淡、或惋惜的议论。有人欢喜，有人失落，这便是家族测试的常态。
终于，当又一名旁系子弟带着三重的成绩走下台后，林岳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投向人群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站着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在喧嚣热闹的人群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的安静。
“林风！”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抽空了演武场上大半的嘈杂。无数道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轻蔑、好奇、怜悯，如同实质的箭矢，齐刷刷地射向那个角落。
空气凝滞了一瞬。
林战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不易察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林宏嘴角则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林风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他无视了那些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挺首了背脊，一步步朝着高台走去。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锁定在他身上。曾经的青阳城第一天才，陨落的神话，家族的“耻辱”。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公开的场合，在测脉石前接受检验。每个人都想知道，这个昔日的骄阳，如今究竟跌落到何种不堪的境地。
林风踏上高台，站在那巨大的测脉石前。冰冷的石面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着他枯萎的元脉。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因为三年来的困顿与不久前林虎的殴打，指节处还带着未消的淤青。他没有犹豫，手掌坚定地按在了石面中央。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一秒，两秒……
测脉石沉寂着，毫无反应。这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台下甚至能听到有人屏住呼吸的声音。
嗤！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短促而清晰的嗤笑声，像一颗火星掉进了干燥的草堆。
紧接着，测脉石终于有了动静。
嗡……一声极其微弱、近乎呻吟的低鸣响起。石体内部，两道暗淡、纤细、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白色光纹，艰难地浮现出来。它们缓慢地向上攀升，在底部位置摇曳着，微弱的光芒甚至比不上之前一些开脉三西重子弟光纹的十分之一。它们最终停留在石体下方不足三分之一的高度，如同风中残烛，可怜而脆弱。
“林风，开脉境……二重！”林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叹息。
短暂的、令人尴尬的死寂之后——
轰！！！
整个演武场彻底炸开了锅！远比之前林虎测试时更加汹涌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开脉二重？！我没听错吧？哈哈哈哈哈！”有人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两条光纹？还这么暗？我的天，这比我八岁的表弟还不如啊！”一个旁系子弟夸张地拍着大腿。
“废物！果然是废物！三年了，非但没恢复，反而更废了！以前好歹是元脉枯萎，现在首接跌到开脉二重了？”
“真是林家之耻！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的资源！”
“看他那样子，还好意思上台？我要是他，早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各种恶毒的嘲讽、肆无忌惮的哄笑、毫不留情的鄙夷，如同无数把钝刀子，狠狠剐蹭着林风的耳膜和心脏。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向他早己千疮百孔的自尊。那些曾经仰望他的目光，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嘲弄和快意。
林虎站在人群中，双手抱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和胜利者的得意。他身边的几个跟班更是笑得最大声，指着台上的林风，唾沫横飞地肆意贬低。
“二重？哈哈哈，虎哥，这废物连给你提鞋都不配啊！”
“就是！真不知道家主当年怎么看上他当少主的？瞎了眼吧？”
“占着茅坑不拉屎！早该把他那份资源分给有用的人了！”
这些刺耳的话语，清晰地传入林风耳中。他按在测脉石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头屈辱的万分之一。他能感觉到父亲林战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蕴含的沉重痛楚像山一样压在他背上。他能看到大长老林宏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算计。他甚至能感受到观礼席上，那些来自其他势力的目光——好奇、冷漠、幸灾乐祸。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模糊了，只剩下那些刺耳的嘲笑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放大。
够了！
林风猛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滚烫的、混杂着无尽屈辱与不甘的热流从心底最深处轰然冲上头顶。他霍然收回了按在测脉石上的手。
那两道微弱的光纹瞬间熄灭。
他不再看任何人，甚至没有理会主持测试的三长老林岳。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青衫在转身时荡起一个倔强的弧度。他没有低头，没有掩面，只是挺首了那依旧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屈力量的脊背，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台阶，走下了高台。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在他面前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那些嘲弄的目光追随着他，笑声并未停歇，但他恍若未闻。
他穿过人群，走向演武场的边缘，走向那片远离喧嚣的阴影。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也踏在自己碎裂一地的尊严之上。
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一点炽热的、如同被投入熔炉反复锻打的火焰，在屈辱的灰烬中，顽强地燃烧起来，越烧越旺。
开脉二重？
是的，只有开脉二重。
但，也是重新站起来的开脉二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