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无边无际的黑，带着沉甸甸的湿冷，如同粘稠的墨汁，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
林风蜷缩在摇摇晃晃、散发着浓重汗臭和铁锈味的矿车角落里，粗粝的木刺透过单薄的衣物扎进皮肤。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碎石路，都带来一阵剧烈的颠簸，狠狠撞击着他刚刚勉强愈合的左肩伤处，撕裂般的剧痛让他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紧咬着牙关，将喉间的闷哼死死压下，只余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押送他的是林家执法堂的两名精锐，修为都在开脉五重左右。他们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一左一右坐在矿车前方，对身后林风的痛苦视若无睹，只有偶尔扫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送入熔炉的废料价值几何。
“到了！”其中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执法队员猛地一勒缰绳，拉车的劣马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矿车在剧烈的晃动中停下。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那是铁矿石特有的浓烈腥锈味、腐烂草木的沤烂气息、浓稠湿泥的土腥气、还有无数矿奴身上散发出的酸馊汗臭和排泄物味道，在封闭的山坳里经年累月地发酵、混合，形成一股足以让常人窒息的气味屏障。
林风被粗暴地拽下矿车，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他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这是一处被陡峭山壁三面环抱的巨大山坳，如同一个巨大的、张开的兽口。光线被高耸的山壁阻挡，显得异常昏暗阴沉，即使在正午时分，也仿佛笼罩在黄昏的暮色里。潮湿的空气粘在皮肤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山坳中央，是堆积如山的黑色矿石废渣，如同狰狞的坟茔。山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大小小、如同蜂巢般的矿洞入口，幽深黑暗，仿佛通往地狱的通道。矿洞边缘，嶙峋的怪石如同猛兽的獠牙，滴淌着浑浊的泥水。
叮！当！哐啷！
刺耳的金铁交击声、铁锤敲打矿石的闷响、矿车在简易轨道上滑行的摩擦声、监工凶狠的叱骂声、矿奴疲惫麻木的喘息和偶尔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永不停歇的、令人神经衰弱的死亡交响曲，在这阴森的山坳里疯狂回荡。
视线所及，是如同蝼蚁般在矿洞内外蠕动的身影。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破布条勉强挂在枯瘦如柴、沾满黑泥的身体上。眼神空洞麻木，动作机械而迟缓，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被压榨的躯壳。沉重的矿篓压弯了他们的脊梁，每走一步都显得无比艰难。浑浊的泥水没过脚踝，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窜全身。
“看什么看！废物！”一声粗暴的呵斥伴随着破空声袭来！
啪！
一条浸透了泥水、带着倒刺的牛皮鞭子，如同毒蛇般狠狠抽在林风的后背上！布衣瞬间破裂，火辣辣的剧痛伴随着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皮肉！
林风身体猛地一僵，闷哼一声，差点扑倒在地。他霍然回头，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巨汉正站在他身后。此人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眼角斜劈至嘴角，如同趴着一条巨大的蜈蚣。他赤裸着上身，露出岩石般虬结的肌肉和浓密的黑毛，腰间缠着数圈粗大的皮鞭，鞭梢还滴着泥水。一双三角眼凶光西射，正上下打量着林风，如同屠夫在掂量待宰的羔羊。他腰间悬挂着一块醒目的铜牌，刻着一个“莽”字——正是监工头目，李莽！
“哼！开脉二重的废物，也敢用这种眼神看你莽爷？”李莽狞笑一声，粗壮的手臂肌肉贲张，手腕一抖，又是一鞭子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抽向林风的脸颊！这一鞭若是抽实，足以打掉半口牙齿！
“李头儿息怒！”刀疤脸的执法队员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挡了一下李莽的鞭子，鞭梢擦着林风的耳畔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劲风，“这小子就是林风，大长老特意交代‘好好照顾’的那位。”他刻意加重了“好好照顾”西个字的语气，眼神意味深长。
李莽的动作顿住了。他眯起那双三角眼，重新打量了林风一番，尤其是他苍白脸色和左肩不自然的姿态，嘴角咧开一个更加残忍的笑容，露出满口黄牙：“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敢顶撞云岚宗长老、立下狗屁誓言的林家‘天才’？开脉二重…嘿嘿，到了老子这黑铁矿场，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管你以前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就是最低贱的矿奴！”
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将林风笼罩，带着浓重汗臭和血腥味的灼热气息喷在林风脸上：“小子，听好了！在这里，莽爷的话就是规矩！让你往东，你敢往西，老子就打断你的狗腿！让你下矿，你敢磨蹭，老子就抽得你皮开肉绽！让你交矿石，少一两…嘿嘿…”他捏了捏砂锅大的拳头，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老子就把你骨头一寸寸捏碎，扔进废矿坑喂蛇！”
凶戾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林风包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李莽身上那股开脉七重巅峰的压迫性气息，以及那双三角眼中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残忍杀意。这杀意，比林虎之流纯粹百倍！这是真正经历过无数血腥、视人命如草芥的刽子手才有的眼神！
林风低下头，遮掩住眼中翻涌的冰冷寒芒，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被这凶威吓破了胆，声音嘶哑微弱：“是…李头儿…”
“哼！算你识相！”李莽满意地哼了一声，脸上的横肉抖动，“刀疤，回去告诉大长老，人，我李莽收到了！保证让他在这黑铁矿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刀疤脸执法队员会意一笑，抱了抱拳：“有劳李头儿费心！那我们兄弟就回去复命了。”两人不再看林风一眼，仿佛甩掉了一个麻烦的包袱，驾着空矿车，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矿场入口弥漫的烟尘中。
“带走！”李莽大手一挥，对着旁边一个身材矮壮、眼神同样凶狠的监工吼道，“给他‘安排’个好地方！蛇窟废矿坑！最深处！‘好好照顾’着！”
“是！莽爷！”矮壮监工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眼神如同毒蛇般黏在林风身上。他一把夺过旁边一个矿奴背上沉重的矿篓，粗暴地塞进林风怀里。
矿篓入手，冰冷、沉重！里面是几把磨损严重、刃口都翻卷了的破旧矿镐和铁钎，还有一盏锈迹斑斑、灯油浑浊的矿灯。重量不下百斤！对于重伤未愈、修为刚刚恢复至开脉三重（李莽等人只知他测试时为开脉二重）的林风来说，这重量压得他左肩剧痛钻心，身体猛地一晃。
“磨蹭什么！废物！跟上！”矮壮监工不耐烦地一脚踹在林风小腿上，力道凶狠。
林风一个趔趄，差点栽倒进旁边的泥水坑。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后背火辣辣的鞭痛、左肩撕裂般的骨痛和小腿的钝痛，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形，双手死死抓住矿篓的背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低着头，踉跄着跟上矮壮监工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山壁最阴暗、最偏僻的一角。那里，一个比其他矿洞更加低矮、更加狭窄的洞口，如同巨兽咽喉深处的溃疡，狰狞地张开着。洞口边缘布满湿滑的青苔和深褐色的污垢，一股比外面更加浓烈、混杂着腐烂和某种腥甜气息的阴风，正从洞内源源不断地吹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洞口上方，歪歪斜斜地钉着一块腐朽的木牌，上面用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颜料，画着一个狰狞扭曲的蛇头图案！旁边潦草地写着两个模糊的字：蛇窟。
“到了！”矮壮监工在离洞口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和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靠近那洞口都是一种亵渎。他用鞭子指着那幽深的洞口，对林风吼道：“滚进去！以后这里就是你的窝！每天的任务，就是给老子往里挖！挖够一百斤赤铁矿石！少一两，鞭子伺候！饿死在里面，算你命贱！”
他顿了顿，看着林风苍白的脸，狞笑着补充道：“对了，提醒你一句，这废坑深处，塌方是常事，运气不好，被活埋了可怨不得人。还有…晚上睡觉惊醒点，这里的‘小可爱’们，最喜欢啃食新鲜的血肉…尤其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天才’！嘿嘿嘿…”阴冷的笑声在昏暗的山坳里回荡，如同夜枭的啼哭。
林风沉默着，没有回应。他抬起头，望向那如同通往九幽地狱般的“蛇窟”洞口。幽深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那腥甜阴冷的风吹在脸上，带着滑腻的触感。洞内深处，似乎有无数细碎、密集的“沙沙”声和“嘶嘶”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冰冷的鳞片在摩擦，听得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浓烈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从洞口汹涌而出，将他彻底淹没。
矮壮监工见林风不动，又是一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背上：“聋了吗？！给老子滚进去！”
剧痛让林风身体猛地一颤。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铁锈、腐烂和蛇腥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却让他混乱而紧绷的神经为之一凛。他不再犹豫，双手用力抓紧背篓的带子，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入了那散发着无尽黑暗与死亡气息的“蛇窟”入口。
冰冷、滑腻的石壁瞬间贴上身体，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首钻骨髓。光线在进入洞口几步后便彻底消失，只剩下手中矿灯那一点昏黄浑浊、如同鬼火般摇曳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不足三尺的湿滑地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沉重的压力，仿佛要将人拖入永恒的深渊。
脚下的泥水更深、更粘稠，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头顶，嶙峋的怪石如同垂下的獠牙，不断滴落冰冷的水珠，砸在头上、颈间，带来一阵阵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土腥味，还有一种更加刺鼻、令人头晕目眩的腥甜气息——那是蛇类特有的腥臊！
“嘶嘶…沙沙…”
黑暗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矿灯昏黄的光晕边缘，似乎有无数细长的、冰冷的影子在岩壁缝隙和地面的水洼中一闪而过！
“小子，稳住心神！”玄老极其虚弱的声音在林风脑海深处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此地…阴煞汇聚，死气郁结！绝非善地！那李莽老狗，是要置你于死地！不过…等等！”
玄老的声音突然一顿，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这石壁…这矿石…不对劲！好驳杂…但好浓郁的…金铁精气？！还有…火煞之气？！虽然狂暴混乱…但…这…这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