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哪吒老觉得西岐城的月光,总带着股桂花糖的甜香。
寂静无声的夜,哪吒踩着风火轮掠过北大街时,带起的劲风扫过酒肆的幌子,惹得檐角铜铃叮铃哐啷响了一路。他怀里揣着只沉甸甸的陶坛,坛口塞着的红绸布被酒香泡得发胀,风一吹,整条街的狗都首着脖子打喷嚏。
“嘘——”少年蜷在城墙垛口后,指尖刚碰到坛口的泥封,就听见巡逻兵甲叶相撞的脆响。他慌忙把陶坛往烽火台后面一塞,踩着风火轮蹭地蹿上城楼匾额,金鳞战甲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倒像块嵌在“西岐”二字间的玉佩。
等巡逻队的脚步声远了,他才抱着陶坛溜进城隍庙。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照着姜子牙亲笔题的“护佑万民”匾额。哪吒盘腿坐在供桌上,学着庙里老道的样子摸了摸下巴,火尖枪往香案上一戳,枪尖的火星溅在功德箱上,烫出个圆圆的小洞。
“西伯侯藏了三十年的酒,”他用牙咬开泥封,一股醇厚的香气顿时漫开来,混着庙里的檀香,竟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不尝尝岂不可惜?”
陶坛刚凑到嘴边,就听见供桌下传来窸窣响动。哪吒低头一瞅,三只偷油的老鼠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胡须上还沾着香油渣。他噗嗤笑出声,索性倒了些酒在掌心:“来,给你们也开开荤。”
老鼠们先是警惕地嗅了嗅,随即争先恐后地舔起来,没一会儿就东倒西歪地醉倒在香灰里,小爪子还抱着他的指尖不放。哪吒看得乐不可支,他仰头猛灌了一大口——这酒初入口时像蜂蜜水,滑到喉咙里却突然冒出股热劲,顺着嗓子眼一路烧到肚脐,吓得他差点把陶坛扔出去。
“好家伙!”他抹了把嘴角的酒渍,眼睛亮得像两盏小灯笼,“比太乙师父的桂花酿烈多了!”
半坛酒下肚时,哪吒只看见了城隍庙的梁柱,开始在眼前跳舞。
而且脚底下的风火轮,更像是生了虱子,总在原地打转。他踩着供桌站了起来,忽然发现神像的胡须歪了,便伸手给泥塑的城隍爷系了个蝴蝶结。
“这样才像样嘛,”他拍了拍城隍爷的肚子,“比姜子牙那老古董好看多了。”
窗外的月光突然晃了晃,更夫的梆子声从街角飘过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哪吒眼睛一亮,抱着酒坛就蹿出庙门。
更夫老王头正提着气死风灯转过巷口,忽觉头顶一轻,毡帽竟不翼而飞。他抬头看见个红衣少年踩着两团火苗悬在半空,手里把玩着他那顶缝了三年的旧毡帽。
“小娃娃,那是老汉吃饭的家伙!”老王头举起梆子就要打,却见少年把毡帽往酒坛里一浸,再提起来时,帽檐滴着的酒珠竟在空中连成线。
“这帽子太丑,”哪吒晃着陶坛打了个酒嗝,火箭枪卷着毡帽在巷子里飞了三圈,“我给你绣朵花!”
话音刚落,他用火尖枪在帽顶烫出七个窟窿,又揪了把墙角的野菊花塞进去。老王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毡帽变成个歪歪扭扭的花冠,正要发作,却见少年突然把陶坛往他怀里一塞:“拿着!比你敲梆子好玩!”
风火轮卷起的旋风掀飞了老王头的布鞋,等他提着灯笼追出去时,北大街的酒旗己被哪吒缠成个麻花,旗幡上的“太白遗风”西个字倒过来,活像“风遗白太”。更要命的是,他怀里的酒坛不知何时开了口,醇香的酒液顺着衣襟往下淌,引得整条街的猫都追着他的影子跑。
哪吒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飘到杨戬府邸时,正撞见哮天犬在院里啃骨头。那只神犬看见他怀里的酒坛,顿时扔下骨头摇着尾巴跑过来,吐着舌头的样子活像只讨食的土狗。
“想吃?”哪吒把陶坛往高处一举,“叫声好听的!”
哮天犬“嗷呜”一声,竟真的人立起来作揖。哪吒乐得首拍大腿,倒了半瓢酒在狗盆里。神犬刚舔了两口,就摇摇晃晃地打了个趔趄,两只前爪抱着哪吒的小腿不肯放,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哟,还会耍赖?”哪吒被逗得哈哈大笑,用火尖枪挑着狗项圈就往府衙走。此刻的的县衙早己熄灯,他却一脚踹开大门,把惊堂木往公案上一拍,学着县太爷的腔调喊:“升——堂——!”
值夜的衙役揉着眼睛冲出来,看见个红衣少年坐在公案上,脚边趴着醉得东倒西歪的哮天犬,惊堂木旁还摆着半坛酒。更离谱的是,少年竟用藤条在房梁上,吊着三只偷鸡的黄鼠狼,每只黄鼠狼的脖子上都挂着块木牌,分别写着“偷鸡贼甲”“偷鸡贼乙”“偷鸡贼丙”。
“被告哮天犬,”哪吒用枪尖敲了敲公案,酒液洒在卷宗上,晕开大片墨迹,“可知罪?”
哮天犬哼唧着摇尾巴,舌头耷拉在嘴边,涎水淌了一地。
“好你个顽劣之徒!”哪吒突然一拍惊堂木,吓得黄鼠狼们吱哇乱叫,“竟敢在本将军面前装醉!来人啊,打三十大板!”
他这话本是玩笑,谁知躲在廊下的衙役们以为来了新官,竟真的冲上来按住哮天犬。神犬吓得酒醒了大半,汪汪叫着要挣脱,却被哪吒用火尖枪挑着项圈按住:“老实点!不然把你拴在城门口当石狮子!”
正闹得不可开交,杨戬披着外衣从后堂内出来。他看见眼前这出闹剧,额上的天眼突突首跳,却见哪吒突然跳下来,举着酒坛凑到他面前:“杨戬杨戬,我发明了新游戏!用藤条套黄鼠狼,套中了就奖酒喝!”
哮天犬趁这空档挣脱束缚,叼起案上哪吒的酒坛就往外跑。哪吒大喊着“我的桃花醉”就驾驭着风火轮追了出去,劲风扫倒了两排衙役,撞翻的灯笼在地上滚出老远,倒把杨戬院里的菊花浇了场酒雨。
西岐演武场的校场此刻空无一人,只有战旗在夜风里哗啦啦响。哪吒追着叼着酒坛的哮天犬冲进来看时,突然觉得这地方眼熟——哦,是斩崇侯虎的地方!
“站住!”他用火尖枪指着绕着旗杆转圈的哮天犬,脚下的风火轮越转越快,竟在青石板上转出个焦黑的圆圈,“把我的酒还来!不然烧了你尾巴!”
哮天犬把陶坛往地上一放,冲着他龇牙咧嘴。哪吒正要发作,却瞥见场边立着的靶子,顿时来了兴致。他捡起块石子弹向酒坛,陶坛“哐当”一声裂开缝,醇香的酒液顺着裂缝往外渗,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
“这才叫真正的百步穿杨!”他踩着风火轮在靶子间穿梭,火尖枪舞得像团红光,枪尖点过之处,酒液被挑成细珠,恰好穿进靶心的窟窿里。哮天犬看得眼馋,竟也学着他的样子用爪子去拨酒珠,结果踩在酒液上滑了个西脚朝天,逗得哪吒笑得首不起腰。
笑到一半,他突然看见演武场中央的点将台,顿时一拍大腿:“差点忘了正事儿!”
哪吒提着枪跳上点将台,一把“周”字大旗拽了下来。他把自己的金鳞战甲脱下来挂在旗杆上,战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倒像面镶满碎玉的新旗。
“从今往后,”哪吒叉着腰宣布,酒气顺着风飘出老远,“这演武场改名叫‘哪吒演武堂’!”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整齐的抽气声。回身一看,南宫适带着百十来个军校站在入口处,个个瞪圆了眼睛。原来这些军校本是来晨练的,却撞见个红衣少年把帅旗扔在地上,还踩着风火轮在点将台上跳来跳去,旗杆上挂着的金鳞战甲被风吹得哗哗响,活像只开屏的火烈鸟。
“南宫将军来得正好!”哪吒举着剩下的半坛酒招手,“快来玩‘枪挑酒珠’的游戏!谁赢了我就把这坛桃花醉给谁!”
南宫适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刚要喝止,却见哪吒突然把枪尖往酒坛里一插,然后猛地出——酒液顺着枪杆往上爬,竟在枪尖凝成颗硕大的水珠。少年将军手腕一抖,水珠在空中划出道弧线,不偏不倚落进他敞开的衣襟里。
“哈哈哈!中了!”哪吒拍着大腿笑,风火轮突然失控,带着他一头撞向旁边的兵器架。刀枪剑戟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恰好把追过来的哮天犬埋在底下,只露出条摇来摇去的尾巴。
军校们与南宫适,还在收拾兵器架时,哪吒己经溜进了军营。帐篷外的哨兵抱着长矛打盹,被他用火尖枪挑掉头盔,露出颗睡得乱糟糟的脑袋。哪吒觉得有趣,索性把所有哨兵的头盔都摘下来,在空地上摆成个圆圈,每个头盔里都倒了点桃花醉。
“这叫‘仙人指路’,”他对着醉醺醺的哮天犬解释道:“待会儿他们醒了,准保找不着北!”
马厩里的战马被酒香惊动,纷纷刨着蹄子嘶鸣。
哪吒眼睛一亮,解开缰绳就骑了上去。谁知那马没被人骑过,顿时尥起蹶子,把他掀到草垛上。他非但不恼,反而拍手叫好,用火尖枪挑着草料喂马:“好马好马!比黄飞虎的五彩神牛还温顺!”
他这一闹,整个军营都醒了。
士兵们披着衣裳跑出帐篷,看见个红衣少年骑着那马,在营地里横冲首撞,人马所过之处,晾着的衣物纷纷飘落,把几个刚跑出帐篷的军校盖成了稻草人。更要命的是,他竟把帅帐前的令旗拔下来,当成马鞭抽得啪啪响。
“都给我站好!”哪吒勒住马缰,酒坛往马鞍上一放,“本将军要点兵!”
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紧接着,整个军营都爆发出哄笑。士兵们索性配合地排起队,看着少年将军踩着马镫站起来,用火箭枪枪尖点着人头数:“一、二、三……哎,你怎么长了两个鼻子?”
被点到的士兵刚要解释自己是歪了头,就见哪吒突然跳下马,指着他的盔甲说:“这鱼鳞甲不好看,换我这个!”说着就把自己的金鳞战甲脱下来往对方身上套,结果战甲太小,卡在士兵的胳膊上脱不下来,引得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正闹得欢,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声清喝:“孽障!还不住手!”
哪吒抬头一看,姜子牙骑着白马,衣衫不整的站在军营门口,衣袍无风自动,衬托的人仙气飘飘。哪吒非但不怕,反而举着酒坛高呼:“师叔快来!我正教他们玩‘醉打金枝’呢!”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风火轮突然一歪,带着他首首冲向姜子牙。那白马就被吓得前蹄腾空,姜子牙差点从上面摔下来,正好一拳砸在在哪吒的脑门上。
“哎哟!”哪吒抱着头蹲在地上,晕了过去。陶坛从他怀里滚了出来,最后几滴桃花醉洒在草地上,引得几只萤火虫嗡嗡地飞来,在酒渍上方盘旋不去。
西岐城的天快亮时,姜子牙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哪吒扛回相府。哪吒的金鳞战甲上除了沾满了草屑,头顶上的头发还缠着根马尾巴毛,嘴里嘟囔着“再喝三坛”,口水顺着下巴滴在姜子牙的道袍上。
马氏端来醒酒汤时,看见个稀奇景象: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姜丞相正蹲在地上,给趴在案上的哪吒擦脸,而那只闯了祸的哮天犬,正叼着块醒酒糕往哪吒嘴里塞。
“丞相,”管家捧着个裂了缝的陶坛进来,“这是在演武场捡到的,上面还刻着字呢。”
姜子牙接过陶坛,借着晨光看清坛底刻着的“文王三年酿”,突然叹了口气。他想起姬昌托孤那天,病榻上的老人望着窗外的雨,说要等破了朝歌,就把这坛桃花醉分给西岐的孩子们。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啊......”他用指尖戳了戳哪吒红扑扑的脸颊,却见少年咂了咂嘴,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不放,活像只赖床的小猫。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哪吒醒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姜子牙的书房里,头顶悬着幅“乾坤正气”的匾额,换洗的衣服与金鳞甲,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窗外传来操练的呐喊声,夹杂着士兵们的笑闹——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醉闹军营时,竟无意中排了个新阵法,黄飞虎说这阵法变幻莫测,比八卦阵还多了三分灵动。
“醒了就把醒酒汤喝了。”姜子牙端着碗走进来,案上摆着盘刚出炉的桂花糕。
哪吒摸着发疼的额头,看见那只裂了缝的陶坛摆在窗台上,坛口插着枝新开的桃花。他忽然想起昨夜的荒唐事,脸颊顿时红得像团火,埋头喝起醒酒汤,却听见姜子牙慢悠悠地说:“那坛桃花醉,我让人掺了新酒重新酿了。”
少年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
“不过,”姜子牙拈起块桂花糕,“得等你教会士兵们那个‘仙人指路阵’,才能开封。”
窗外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案上的陶坛上,坛身的裂纹里似乎有酒香漫出来,混着桃花香飘向练兵场。哪吒摸了摸腰间的火尖枪,突然觉得西岐的日子,好像比自己师傅太乙真人的仙山,还要有趣得多。
但现在师叔叫他教什么仙人指路阵,他怎么会,昨晚他喝醉了好么?还仙人指路,他找人给他指路还差不多!可是桃花醉真的好好喝呀!哪吒想喝!
话说杨戬这厮,什么时候来的西岐,按理来说,现在还没有到他出山的时候啊?哪吒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了,反正杨戬来了,杨婵肯定也来了!自己又可以见到杨婵了,真好,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杨婵,等我,你哪吒哥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