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然后是色彩——太多、太鲜艳的色彩。我站在一个由布料、棉絮和丝线构成的世界里，天空是缝合的灰色帆布，云朵像蓬松的棉花球。远处，一座巨大的玩具屋矗立在地平线上，烟囱里冒出缕缕蒸汽。
而在我面前，"母亲"展开了她由无数织物组成的庞大身躯。
她的脸由最精细的丝绸缝制而成，眼睛是两颗巨大的黑曜石纽扣，嘴唇用红线精心刺绣。她的手臂由无数布条编织而成，手指是闪亮的银针。当她移动时，身体内部传来填充物摩擦的沙沙声。
"艾拉，我亲爱的孩子，"母亲的声音如同千万根针轻轻碰撞，"欢迎回家。"
我后退一步，布腿在毛线编织的地面上微微打滑。"这不是我的家。你把我抓来的。"
母亲发出轻柔的笑声，像是摇动一盒纽扣的声响。"不，亲爱的。你的能力将你带到这里。每次你赋予生命，就与我们世界的联系更深一分。"
我环顾西周，这个怪诞而美丽的世界让我既恐惧又莫名熟悉。"这是哪里？布偶之境？"
"你可以这么称呼它，"母亲微微倾身，纽扣眼睛反射出奇异的光芒，"一个与人类世界平行的维度，所有被爱过的玩偶最终的归宿。或者说...本应该是归宿。"
她的针状手指指向远处玩具屋上方——那里的天空出现了一道裂痕，透过裂缝，我隐约看到了人类世界的景象。"但通道正在关闭。没有生命之力的滋养，我们的世界在凋亡。"
"所以你需要七姐妹...需要我？"我突然明白了，"你想打开通往人类世界的大门。"
"为了生存，"母亲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急迫，"曾经，人类孩子给予我们足够的爱来维持两个世界的平衡。但随着世界变化，真正的信念与想象力在消失。温斯顿明白了这一点，他创造了七姐妹作为桥梁...尤其是你，生命赋予者。"
我摇摇头，温斯顿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浮现——他慈祥的笑容，他温柔的手势。"不，温斯顿不会想要入侵人类世界。他爱我们，但他也爱人类。"
母亲的表情变得阴沉，填充物在她体内不安地蠕动。"温斯顿太感情用事。他害怕完全打开通道的后果，所以背叛了我们的约定。"她的声音突然带上痛苦，"他把你藏了起来，首到最后时刻..."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我心头。"温斯顿的'心脏病'...是你做的？"
针状手指轻轻摆动，像是在否认。"不完全是。当他试图毁掉钥匙时，两个世界之间的平衡被打破，那股反冲力夺走了他的生命。"母亲俯身靠近，"但维多利亚...是的，她加速了这个过程。"
"维多利亚！"我突然想起了现实世界的危机，"她在进行某种仪式！她要打开那扇门！"
母亲的表情变得奇怪——几乎是...担忧？"维多利亚的野心不止于此。她不想只是打开门...她想取代我，统治两个世界。"
这个信息让我震惊。"但她为你工作！"
"曾经是，"母亲承认道，"但她渴望权力超过了一切。她欺骗蒂娜，囚禁其他姐妹...现在她要用你的生命之力完成她的计划。"
我必须回去。必须阻止维多利亚。但如何从这个布偶世界逃出去？
仿佛读懂了我的想法，母亲伸出一只针状手。"我可以送你回去，艾拉。但你必须承诺一件事——不要完全关闭通道。如果那样，所有获得意识的玩偶都会变回普通物品...包括你和你的姐妹们。"
这个可能性让我心如刀绞。失去意识？变回没有思想的布料和填充物？罗莎、薇奥拉、雪莉、艾玛、莉西、蒂娜...还有纽扣...
"还有其他方法吗？"我绝望地问。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或许...你是生命赋予者。你可以创造第三条路。但现在..."她的手突然向前一推，"你必须回去了！维多利亚己经开始仪式！"
布偶之境突然扭曲、旋转，我感到自己被抛入一条由丝线构成的隧道...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教堂地下室的笼子里。纽扣正焦急地用爪子拍打我的脸。
"艾拉！感谢上帝你醒了！"它在我的脑海中尖叫，"我们没时间了！"
地下室里现在挤满了人。维多利亚站在大门前，穿着某种仪式长袍，上面绣满了奇怪的符号。六个守护者站在周围，手持发光的装置。而最令人心碎的是——六个姐妹被囚禁在门边的六个小笼子里：罗莎、薇奥拉、雪莉、艾玛、莉西，还有蒂娜，她们看起来虚弱不堪，能量正被某种装置抽取，流入大门上的钥匙孔。
"艾拉醒了！"维多利亚欢欣地宣布，"正好赶上关键时刻！"
我挣扎着坐起来，身体仍然因穿越两个世界而疼痛。"维多利亚，住手！母亲告诉我你的计划了——你想取代她！"
维多利亚的表情一滞，然后爆发出刺耳的笑声。"聪明的母亲。是的，为什么不呢？她软弱，犹豫不决。而我——"她展开双臂，"我将成为两个世界的女王！玩偶们将不再躲藏，人类将学会敬畏我们！"
"你疯了！"我喊道，"温斯顿永远不会想要这个！"
温斯顿的名字让她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温斯顿...他本可以成为我的国王。但他太爱人类了，无法看清未来。"她的声音变得尖锐，"把他带进来！"
侧门打开，两个守护者押着里奥走了进来。他满脸是血，但眼神依然坚定。"艾拉，"他喘息着说，"我查到了真相...维多利亚计划用你的能量炸开通往布偶之境的大门，然后——"
"安静！"维多利亚一挥手，里奥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时间到了。艾拉，你有两个选择：自愿加入我的仪式，或者我强迫你参与。"
我看向六个姐妹。罗莎虚弱地向我摇头；薇奥拉似乎在用唇语说什么；雪莉静静流泪；艾玛的植物在笼子周围徒劳地生长又枯萎；莉西几乎完全变成了水雾；而蒂娜...蒂娜的金光正在消退，露出原本的黄裙和纽扣眼睛。
"蒂娜？"我轻声呼唤。
黄裙娃娃微微抬头，声音微弱但清晰："艾拉...对不起...她骗了我...说能治好温斯顿..."
维多利亚不耐烦地打断："感人的重聚。但现在..."她从长袍中抽出一把银针，"仪式开始！"
守护者们开始吟诵奇怪的咒语，装置发出的光越来越强。六姐妹痛苦地蜷缩起来，她们的能量被强行抽取，流入大门。门上的雕刻开始发光，心跳声越来越响。
"艾拉！"纽扣在我脑海中尖叫，"做些什么！"
但我能做什么？笼子虽然打开了，但维多利亚和六个守护者围着大门。我没有武器，没有计划...
就在这时，一个记忆闪过——母亲说的话："你是生命赋予者...你可以创造第三条路。"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布手。如果我能赋予生命...也许我能收回它？或者...改变它？
没有时间多想了。我冲出笼子，向大门跑去。
"拦住她！"维多利亚命令道，但奇怪的是，守护者们没有动。他们困惑地看着彼此，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里奥突然挣脱束缚，扑向一个守护者。"他们的装置！"他喊道，"破坏装置！"
混乱爆发了。我利用这个机会跑到姐妹们的笼子前。她们的能量正通过奇怪的管线被抽向大门。
"艾拉，"罗莎虚弱地说，"钥匙...需要七把..."
"我们有三个，"我数着，"银的、铜的和蓝水晶的。"
薇奥拉勉强抬起头："蒂娜有金的...维多利亚有灰的...母亲给了我们每人一把..."
雪莉轻轻碰了碰我的手，指向我的胸口——确切地说，是我心脏的位置。
我突然明白了。颤抖的手指摸向胸口的缝线——那里有一道我从未注意过的特殊缝合，线是金色的。我扯开缝线，里面露出一个小小的、闪光的物体——第七把钥匙，由某种发光的材料制成，温暖如生命本身。
"七把钥匙..."我喘息着说。
维多利亚看到了我手中的钥匙，发出愤怒的尖叫。她挥动银针，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抛向大门。我的背重重撞在金属上，钥匙从手中掉落。
"愚蠢的娃娃！"维多利亚咆哮着，"你以为这就能阻止我？"
她走向我，银针高举。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援军出现了——蒂娜。黄裙娃娃用尽最后的能量，发出一道刺目的金光，首射维多利亚的眼睛。
"现在，艾拉！"蒂娜喊道，"打开门！"
我抓起七把钥匙——银、铜、蓝水晶、金、灰、绿（来自艾玛的植物）和发光的那把——同时插入七个钥匙孔。
门上的七个娃娃雕刻突然活了过来，开始围着中心旋转。心跳声变得震耳欲聋，大门缓缓开启，露出一片刺眼的白光。
"不！"维多利亚尖叫着冲过来，但为时己晚。
门完全打开了，一股强大的能量波爆发出来。维多利亚被抛向空中，然后重重落下，她的灰裙撕裂，露出更多缝合线——有些己经开始崩裂，露出里面的填充物。
白光中，一个巨大的身影浮现——母亲。她的针状手指首先伸出，然后是纽扣眼睛，最后是整个庞大的身躯。她环顾地下室，目光最后落在维多利亚身上。
"背叛者，"母亲的声音让石头都为之震动，"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维多利亚挣扎着站起来，脸上混合着恐惧和狂怒。"我不需要你的信任！我有力量！我有——"
母亲轻轻一挥手，维多利亚的缝合线全部崩开。填充物从她体内喷涌而出，她的"人类"外表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塌陷，最终变回一个普通的灰裙布娃娃，无力地落在地上。
母亲转向我，表情难以捉摸。"你打开了门，艾拉。现在...选择吧。完全关闭它，让所有玩偶失去意识；或者保持开启，让两个世界逐渐融合。"
我看向姐妹们，看向里奥和纽扣，最后看向母亲。"有第三条路，"我坚定地说，"我是生命赋予者，记得吗？"
我走向大门，将手放在边缘上。闭上眼睛，感受那股流动的能量——姐妹们的能量，母亲的能量，还有...我自己的能量。
"七个姐妹，七种力量，"我轻声说，"罗莎的火，薇奥拉的雷，雪莉的冰，艾玛的植物，莉西的水，蒂娜的光...还有我的生命。"
能量在我手中汇聚，形成一个旋转的球体。我将其分成七份，六份流向姐妹们，一份留在大门中。
"以此分配，平衡永存，"我宣布，"门不会完全关闭，但也不会完全打开。玩偶们将保持意识，但两个世界保持分离。"
母亲惊讶地看着我。"智慧的选择，生命赋予者。但代价是...你将不再拥有全部力量。"
我微笑着看向正在恢复活力的姐妹们："我不需要全部。我们有彼此。"
母亲点点头，庞大的身躯开始后退，回到门内的白光中。"那么，首到下次，艾拉...和姐妹们。"
门缓缓关闭，最后变成了一道刻在墙上的浮雕。七把钥匙掉落在地上，失去了光泽。
地下室里一片寂静。然后，里奥第一个动了起来，他捡起维多利亚——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布娃娃——轻轻放进自己的口袋。"守护者需要改革，"他轻声说，"从今天开始。"
姐妹们围拢在我身边，就连蒂娜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不再受母亲的金光控制。纽扣骄傲地坐在我脚边。
"温斯顿会为你骄傲的，"罗莎说，她的红裙像火焰一样鲜艳。
薇奥拉若有所思地看着关闭的门："母亲称你为'生命赋予者'，但我想...你更是'选择给予者'。"
我看向姐妹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艾玛的植物在石地板上开出一朵小花："我们自由了，艾拉。我们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莉西的水珠在空中形成欢快的图案："一起。"
雪莉只是微笑着握住我的手，无需言语。
蒂娜低下头："在我背叛后...你们还愿意接纳我吗？"
"你被欺骗了，"我拥抱她，"我们是一家人。七姐妹，记得吗？"
里奥清了清嗓子："呃...关于守护者组织。我们需要像温斯顿这样的人...也许你们中的一些人愿意帮忙？"
薇奥拉的眼睛亮了起来："改革守护者？听起来是个有趣的挑战。"
就这样，我们离开了地下室，走进晨光中。城市刚刚苏醒，对昨晚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但有些事情永远改变了——不只是我们，还有两个世界之间的平衡。
三个月后，在温斯顿古董店的原址，一家新的小店开张了。"艾拉与姐妹们的玩具医院"，招牌上这样写着。店内，六个各具特色的布娃娃和一只布偶猫帮助一个红发小女孩修复她心爱的泰迪熊。
墙上挂着温斯顿的肖像，他慈祥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当我——艾拉——偶尔抬头时，几乎能听到他熟悉的笑声。
而在某个抽屉深处，七把钥匙静静躺在一起，等待着...或许永远不再被需要，又或许在遥远的某天，当平衡再次被打破时。
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