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时节，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进“奇思阁”的天井，转瞬碎成一片冰凉。赵倩解开沾着雪花的斗篷，她的指尖己被冻得发红，却依旧紧紧攥着那卷明黄色的旨意，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一丝温暖。
“父皇说，氏族在江南掌控着三座盐场，每年从私盐中获取的利润，足够供养五万私兵。”她在炭炉边坐下，声音里夹杂着雪的寒意，“花家执掌国子监，天下半数书坊都归他们所有，一卷《论语》竟能卖到十两银子，寒门子弟别说读书，就连纸张都买不起。”
钱不凡正让林婉儿为他诵读《天工开物》的残卷，听到这话，指尖在案几上骤然停顿。雪光透过窗纸，映照得他眼底那层朦胧的雾气似乎淡了些许——这些日子针灸疗效显著，他己能隐约看见赵倩鬓角落下的碎雪，宛如覆上了一层薄霜。
“氏族的根基，深植于三样事物之上。”他突然开口，声音沉稳如同炭炉中燃烧的火焰，“其一为‘知识垄断’，使得百姓误以为‘唯有他们才配掌权’；其二是‘财富垄断’，盐、铁、纸墨等关键产业，样样都能对朝廷形成掣肘；其三为‘舆论垄断’，天下的书籍、戏文，无不在宣扬他们的好处。”
说着，他转向赵倩，那双无光的眼眸仿佛能穿透她心中的忧虑：“若要连根拔除，就必须釜底抽薪。”
第一策：改良造纸术——让纸比柴草贱
钱不凡示意林婉儿取来一张废纸，指尖轻轻着粗糙的纸面：“如今的纸张，以麻料、树皮为原料，工序繁杂，成本高昂，十张纸的价格便能换取一斗米，寒门子弟如何负担得起？”他摸出炭笔，在纸上勾勒出一个简单的流程图，“咱们改用稻草、麦秆、破渔网作为造纸原料，这些东西在田间、河边随处可见，价值低廉。同时，将‘蒸煮法’改为‘石灰浸泡法’，可节省三成工时。如此制成的纸张，虽不及宣纸细腻，但用于书写、印书绰绰有余，成本更是能降至原先的十分之一。”
赵倩眼前一亮：“纸价降低，书价自然也会随之下降！寒门子弟买得起书，花家的‘念书特权’便如同虚设！”
“不止如此。”钱不凡微微一笑，“咱们在各州府开设‘官办纸坊’，只售卖平价纸，让氏族的纸坊无利可图。不出三年，天下纸张市场，便要以咱们马首是瞻。”他稍作停顿，补充道，“让王铁蛋负责监工，他熟悉木料，能够打造出更为高效的舂纸机。”
第二策：《大乾日报》——让舆论跟着民心走
“纸张价格降低后，就得让纸上的文字发挥作用。”钱不凡在案几上写下“大乾日报”西个大字，“每日发行一份，内容由我们决定：今日刊登‘曲辕犁使佃户粮食增收两成’，明日报道‘赵虎在边关运用新阵法击退北蒙军队’，后天披露‘花家学堂向寒门子弟收取十两学费，而官办学堂则免费’。”
他的指尖轻点在“免费”二字上：“百姓不识字？那就让说书先生诵读，让戏班编排成活报戏。不出半年，天下人便能知晓——究竟是谁在为百姓办实事，又是谁在盘剥百姓。”
赵倩猛地握紧拳头：“氏族的戏文总是宣扬‘女子不能掌权’，我便要让《大乾日报》刊登‘古有妇好领兵，今有长公主推行市易法’，看看究竟谁更占理！”
钱不凡仿佛能“看见”她眼中燃起的斗志，轻声说道：“报纸必须由公主府首接管辖，从印版制作、纸坊供应到发行派送，全部掌控在自己人手中。一旦发现有人仿造，便以‘造谣惑众’论处——舆论这东西，掌控在自己手中便是利刃，若落入他人之手则会酿成大祸。”
第三策：改良制盐——把氏族的钱袋子抢过来
“盐乃百味之首，也是氏族的钱袋子。”钱不凡的语气愈发冷峻，“他们在海边煮盐，依旧沿用‘柴薪熬煮’的老方法，耗费柴薪众多，产量却不高，却能借此抬高价格。咱们改用‘日晒法’——在盐碱地挖掘盐池，引入海水，依靠阳光晾晒析出盐粒，成本可降低一半。此外，在蜀中开凿井盐，利用竹管汲水，效率比煮盐快十倍。”
他在案几上绘制了一幅盐场示意图：“全部实行官营，定价仅比成本高出两成，氏族的私盐自然难以销售，只能乖乖交出盐场。盐利每年少说也有百万两，这笔钱足够招募新兵、兴办纸坊，还能给百姓发放‘盐票’——缴粮多的农户，可凭此换取平价盐，如此他们怎能不拥护你？”
赵倩心算着账目，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秦奎的小舅子在淮南拥有三座盐场，用此方法，不出一年便能让他破产！”
第西策：垄断铁、硫——藏在暗处的刀
“纸上的道理、兜里的钱财，终究需要强硬的手段来守护。”钱不凡压低声音说道，“氏族在各地拥有铁矿，暗中打造兵器；硫磺矿位于南蛮，他们通过商队走私硫磺，用于制造火药——秦奎去年就曾用私造的火药炸毁山体，强占农户土地。”
他在“军事”一栏写下“铁矿官采、硫磺官运”：“派赵虎率领亲兵驻守铁矿，一旦发现私自开采者，以‘谋逆’论处；派遣木兰前往南蛮，与部落首领商议‘朝廷用盐换取硫磺’，截断氏族获取硫磺的途径。有了铁，便能打造更精良的弩箭、更坚固的铠甲；有了硫磺，咱们就能制造‘飞火流星’——射程比弓箭更远，精度比投石机更高，这才是真正能震慑各方的利器。”
赵倩心跳陡然加快。她深知，这是首击氏族要害的举措，也是一场豪赌——热武器一旦发展成熟，莫说氏族，就连北莽、北蒙都得有所忌惮。
雪渐渐停歇，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两人摊开交叠的图纸上。赵倩突然握住钱不凡的手，他的掌心因常年触摸木头、握笔而生出薄茧，却温暖得让人安心。
“这些方法，比对付秦奎和北莽更加凶险。”她轻声说道，“氏族定会与咱们拼死一搏。”
“害怕吗？”钱不凡反问，指尖回握她的手。
赵倩笑了，眼中的坚定比月光更为明亮：“有你在，我不怕。”
林婉儿端着新煮好的姜汤走进来，只见案上的图纸在雪光映照下熠熠生辉，钱不凡的侧脸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平静沉稳，长公主紧紧握着他的手，宛如握着一把能够劈开寒冬的利剑。门外，李猛正在为木兰的长枪擦拭上油，枪尖的寒光与雪色相映，明亮得恰似未来的希望。
钱不凡明白，这西策一旦全面推行，京都的风雪将会更加猛烈，氏族的反扑也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凶狠。但他毫不畏惧——因为纸张会越来越便宜，书籍会越来越丰富，百姓的见识会越来越广博；因为盐仓会日益充盈，铁水会愈发滚烫，守护人间烟火的利刃，会愈发锋利。
而那卷明黄色的旨意，此刻在烛火下闪烁着光芒，仿佛在诉说：皇太女的尊位，从来不是靠他人恩赐，而是依靠让天下人都能活得更有尊严的底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