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县衙,一片狼藉,仿若经历了一场残酷风暴的洗礼。
众多被征召而来的帮闲在废墟间忙碌着,清理着残垣断瓦。
他们中有些人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将寻到的有价值之物塞进怀中。
一具具烧焦的尸体被陆续抬到县衙门口,引来大量百姓围观。
那些尚能分辨相貌的尸体,被悲痛啼哭的家属认领回去;而面目全非的,则只能被统一丢进乱坟岗。
吴江带领着一众游缴维持现场秩序。
在衙门遭受重创、人员建制残缺不全的当下,吴江这支完整的队伍显得尤为珍贵。
他们不仅要负责拘拿县内县外的盗匪,还得维持县衙周边秩序,以防再生变故。
吴江看着西周悲痛欲绝的死者家属,吩咐江雄:“你带几个兄弟在这儿守着,我去看看小倪。”江雄点头领命。
吴江穿过围观的人群,沿着散发着异味的街道前行。
在大离的城市里,多数人家没有专门的厕所。街边原本修有排水沟,却因临街住户的侵占,被纳入各家各户,导致排水沟难以疏通。
于是,五谷轮回之物无处排放,常常堆积在街市各处。此刻,吴江就目睹一位妇女将一桶秽物倒在街道排水口,行人纷纷掩鼻躲避。
越是繁华的大城市,这一问题越严重,天子所在的京师堪称典型,相比之下,吴县这样的三线城市情况还算稍好。
走过七八个店面,吴江来到林倪涛居住的巷子。这是个狭窄拥挤的巷子,采光欠佳。来来往往的居民见吴江身着黑色官吏服,如同见到瘟神一般,纷纷躲避。
吴江神色沉默,并未多言。
“咚咚咚”,吴江敲响林倪涛的家门。一个脸上带着雀斑的小姑娘打开房门,一见是吴江,立刻露出灿烂笑容:“吴哥哥!”
吴江也不禁绽出笑容,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小琳!都长这么高啦!”
林倪涛家称得上书香门第,然而家中历代读书人都未能考取显赫功名。
到林倪涛这一代,考虑到家境普通,实在无力同时供他和父亲读书,便放弃了科举之路,转而托关系到衙门当差。
一年前,林倪涛的双亲离世,只留下妹妹。若不是吴江资助,他连两口薄皮棺材都买不起。
吴江走进屋内,只见房间布置极为简单。
一侧是个小厨房,兼具做饭与洗澡的功能。主房间里摆放着两张床、一张桌子和两张长凳。
林倪涛正坐在炕上,脸色苍白。吴江见状,佯装生气:“你怎么不好好躺着!下来瞎折腾什么!”
林倪涛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不过一点风寒,不碍事。”
“什么叫一点风寒而己?你就不能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吴江边说边坐在长凳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要知道,在古代,医疗资源稀缺,卫生条件差,人们对风寒的抵抗力薄弱,风寒往往能带来更为严重的后果。
好在林倪涛身体素质不错,挺过了最危险的阶段。
因罗桥那场乱战过后,卢大一将战死的炮灰与叛匪的首级一并砍下,送交安立考功司查验。
“杀良冒功”在离朝是由来己久的陋习。
大离的军功赏赐制度以首级数量为主要衡量标准,在缺乏有效监督和道德约束的情况下,极易诱导士兵为获取军功而滥杀无辜。
卢大一仅用自家战死炮灰的脑袋冒充功劳,在这种环境下,竟算得上是个“好将领”。
在辽东、幽洲、陇西等地,甚至有士兵为领赏钱,拿妇女儿童的人头冒充,致使平民百姓对这些兵卒畏惧不己,害怕他们进入城乡。
战斗结束后,卢大一在清点时抓到一名受伤的叛匪俘虏,从其口中得知家主李光洙被刺客袭击身亡的消息。尽管他不知刺客是谁,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此功劳据为己有。
一番打点之后,这场被叛军击溃的战役竟被粉饰成一场大胜。
也幸好这些叛匪没有去监狱给摧毁,不然这些人犯要是都给放出来对吴县来说才是真正的可怖。
而林倪涛在跳河后,在河中游了整整一夜,又走了一早上的山路才回到吴县。可惜,他的功劳己无法归还给他,吴江对此也无能为力。
林倪涛着实可怜,不仅因在河里泡了一夜染上风寒,还没捞到任何功劳。
“行了!你也别觉得委屈,能活着就是万幸。接下来捕快、游缴征召都得你把关,以后有的是立功机会。”
林倪涛放下手中的锤子,摇摇头:“这功劳,就算我想要,县衙也不会承认,我没什么不平衡的。”
吴江看着林倪涛如此豁达,心中既欣慰又惋惜。
他喝了口水,缓缓说道:“你能这么想最好。这次变故后,县衙急需重建,捕快和游缴队伍也得重新整顿扩充。往后的日子,够咱们忙的。”
林倪涛微微点头:“吴哥,我明白。县衙重建,维护治安的责任更重了。我会全力协助你带好队伍。”
吴江拍了拍林倪涛的肩膀:“有你这话,我就放心多了。咱们兄弟齐心,一定能把吴县治理好。只是重建县衙和扩充人手都需要银子,上头拨的款子不知何时能到,也不知道够不够。”
林倪涛思索片刻,说道:“吴哥,我听说李家造反,家中藏了不少财物。
虽说大部分可能被叛军带走,但也许有遗漏。咱们找找看,说不定能解燃眉之急。”
吴江眼前一亮:“你这主意不错!不过李家府邸肯定被封了,要搜查得经过上头同意。
我去跟县尉说说,看能不能通融。”
吴江心里清楚,有价值的东西基本都被拿走了,但他听说李家离开时没带走多少银两,说不定还有所遗漏,正好去那宅府里观察观察。
这时,小琳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茶水走进来,乖巧地说:“吴哥哥,林哥哥,喝点茶。”吴江微笑着接过茶杯,对小琳说:“小琳真懂事,将来肯定能找个好人家。”小琳红着脸,害羞地跑开了。
林倪涛看着妹妹的背影,眼中满是疼爱:“吴哥,这些年要不是你帮忙,我和小琳真不知如何是好。这份恩情,我一首记在心里。”
吴江摆摆手:“咱们兄弟之间,说这些干嘛。你父母走得早,我不帮衬谁帮衬。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高兴。”
两人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吴江和林倪涛对视一眼,起身出门查看。
只见巷子里围了一群人,中间一个泼皮模样的人正对着一位卖菜老人推搡辱骂:“你这老东西,敢挡老子的路,是不是不想活了!”
吴江眉头紧皱,走上前亮出腰间令牌:“我是衙门的游缴主。你再不老实,我就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抓你!”泼皮一听,脸色瞬间煞白,连忙赔笑:“官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吴江冷哼一声:“今日暂且饶你,再让我看到你欺负百姓,绝不轻饶!还不快滚!”泼皮如获大赦,灰溜溜地跑了。
吴江转身安抚了老人几句,老人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离去。
回到屋内,吴江对林倪涛说:“看到了吧,这就是咱们的责任。吴县刚经历这场变故,百姓人心惶惶,更需要咱们维护好治安。”
林倪涛坚定地点点头:“吴哥,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吴江看了看天色,起身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看看江雄他们那边的情况。你好好休息,等身体养好了,咱们一起为重建吴县出力。”
林倪涛送吴江到门口:“吴哥,你慢走,我会尽快恢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