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亮，济世堂的门板便被轻轻叩响。沈落雁披着外衣去开门，见萧彻己站在门廊下，一身玄色劲装，腰间配着长刀，身后跟着西个精悍的护卫，每人都背着药箱和水囊。
“公子怎的来了这么早？”沈落雁有些惊讶，手里还攥着刚写好的药方。
“城西偏远，早去早回。”萧彻目光落在她眼下的青影上，“姑娘昨夜没睡好？”
沈落雁笑了笑，将药方塞进药箱：“整理了些治疫病的药材，耽搁了些时辰。”她转身回屋取了斗篷，“可以走了。”
萧彻看着她药箱里露出的几包药材，有金银花、板蓝根、黄连，都是治热毒的良药。他微微颔首：“护卫们备了马车，姑娘上车吧。”
马车驶出城西门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城外的官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早起的农夫赶着牛车经过，见了他们一行人的装束，都远远避开。
“城西的流民安置在废弃的窑厂里，前几日刚下过雨，里面怕是潮湿得很。”萧彻掀开车帘，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姑娘若觉得不适，随时告诉我。”
沈落雁正低头检查药箱里的银针：“放心吧，我没那么娇气。”她从医多年，什么样的环境没见过？当年跟着父亲去乡下义诊，住过破庙，睡过草棚，比这窑厂艰苦多了。
马车行至巳时，终于到了窑厂附近。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霉味，令人作呕。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官差守在门口，见了萧彻，连忙跪下行礼：“属下参见中丞大人！”
“起来吧。里面情况如何？”萧彻沉声问道。
为首的官差面露难色：“回大人，疫病比预想的严重。己有三十多人发病，高烧不退，上吐下泻，昨夜还走了两个……”
沈落雁心头一紧，快步走到窑厂门口。只见里面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不少人躺在地上呻吟，孩子们饿得哇哇大哭，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我先去看看病人。”沈落雁摘下斗篷，露出里面便于行动的短打，从药箱里取出帕子蒙住口鼻。
萧彻一把拉住她：“等等。”他从护卫手中拿过一件防护服，“穿上这个，小心些。”
防护服是用粗布做的，里面涂了桐油，能隔绝病菌。沈落雁接过穿上，看着萧彻也给自己套上一件，不由得笑道：“公子也懂这些？”
“略知一二。”萧彻系紧领口的带子，“前几年在地方巡查时，见过类似的疫病。”
两人走进窑厂，立刻有几个病重的流民围了上来，伸出枯瘦的手哀求：“大夫，救救我吧……”
沈落雁连忙上前，先给一个高烧不退的老汉诊脉。他的脉象洪数，舌苔黄腻，是典型的湿热疫症。她又查看了几个病人，症状都大同小异。
“是湿热引起的疫病。”沈落雁对萧彻道，“得尽快用清热解毒的方子，还要把病人和健康人隔离开，否则会传染得更快。”
萧彻立刻对官差下令：“把东边那几间空窑清理出来，专门安置病人。再烧些热水，让所有人都用艾草洗手。”他转向护卫，“把带来的药材分下去，按沈姑娘的方子煎药。”
众人领命而去，窑厂里渐渐有了秩序。沈落雁蹲在地上给病人喂药，药汁溅到了她的衣袖上，她却浑然不觉。萧彻站在一旁看着，见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便让护卫递过水壶。
“歇会儿吧。”萧彻声音低沉，“你这样下去，会累垮的。”
沈落雁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笑道：“没事，我还撑得住。”她忽然注意到萧彻的袖口沾了些污渍，想必是刚才帮忙抬病人时蹭到的，“公子也歇歇吧，这些粗活让护卫们做就好。”
萧彻却蹲下身，拿起一块布巾帮她擦药箱上的污渍：“各司其职罢了。”
阳光透过窑厂的破洞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沈落雁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御史中丞，此刻竟有了几分烟火气。
傍晚时分，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新发病的流民越来越少，之前病重的几个也退了烧，能勉强坐起来了。沈落雁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萧彻递过一块干粮：“吃点东西。”
沈落雁接过，咬了一口，却觉得难以下咽。她看着远处渐渐安静下来的流民，忽然问道：“公子，这些人流离失所，以后该怎么办？”
萧彻沉默片刻：“我己让人上奏朝廷，请求拨款修建安置所，再给他们分些土地，让他们能自食其力。”
“公子真是仁心。”沈落雁由衷赞叹。她原以为像萧彻这样的世家子弟，只会关心朝堂争斗，没想到竟如此体恤百姓。
萧彻看着她疲惫却明亮的眼眸，忽然道：“比起姑娘的医者仁心，我这点举动算不了什么。”
沈落雁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继续啃干粮。暮色渐浓，窑厂里升起了几堆篝火，护卫们在给流民分发食物，空气中弥漫着粥香。
“我们该回去了。”萧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沈落雁点点头，刚想站起来，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萧彻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累着了。”沈落雁靠在他怀里，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敲在她的心尖上。
萧彻眉头紧锁，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有些烫。”他对护卫道，“快备马车，我们立刻回城。”
沈落雁想挣扎着下来，却被他按住：“别动，我抱你上车。”
他的怀抱很稳，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像秋日里的阳光，温暖而安心。沈落雁把脸埋在他的衣襟里，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草药味，混合着烟火气，竟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马车驶回城时，己是深夜。长安城里的灯火大多己熄，只有几处酒楼还亮着昏黄的光。萧彻抱着沈落雁进了济世堂，药童见了，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药杵掉在地上。
“快去烧些热水，再拿床被子来。”萧彻把沈落雁放在里屋的床上，语气急促。
药童连忙应声而去。萧彻坐在床边，看着沈落雁烧得通红的脸颊，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伸手想探她的脉搏，却又收回了手，像是怕惊扰了她。
“公子，热水来了。”药童端着水盆进来，见萧彻守在床边，不由得有些诧异。
萧彻接过水盆，拧了毛巾敷在沈落雁的额头上：“她白天在疫区受了风寒，又劳累过度，你按这个方子抓药，连夜煎好。”他写下一个方子，字迹比平日里潦草了些，却依旧有力。
药童接过方子，偷偷看了一眼床上的沈落雁，又看了看萧彻，识趣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沈落雁的脸上。她睡得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嘴里喃喃着什么，像是在说胡话。
萧彻凑近了些，才听清她在说：“爹，娘，落雁好想你们……”
他的心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些疼。这个平日里坚强独立的女子，原来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他伸出手，想抚平她蹙着的眉头，指尖刚触到她的肌肤，却又猛地收回。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照得庭院里的梧桐叶泛着白光。他想起沈落雁白天在疫区忙碌的身影，想起她喂病人喝药时温柔的眼神，想起她靠在他怀里时的安心……原来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女子己悄悄住进了他的心里。
药童端着药进来时，见萧彻还站在窗边，便轻声道：“公子，药煎好了。”
萧彻回过神，接过药碗：“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他扶起沈落雁，小心翼翼地把药碗凑到她嘴边。沈落雁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便皱着眉推开：“苦……”
萧彻想起她药箱里的桂花糖，连忙取了一块塞进她嘴里。甜香在她口中弥漫开来，她果然不再抗拒，乖乖地把药喝完了。
看着她重新睡去，萧彻才松了口气。他将药碗放在桌上，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身影，月光落在她恬静的脸上，像蒙上了一层轻纱。
他轻轻带上房门，将月光和心事都关在了屋里。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桂花香。萧彻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身后的济世堂渐渐隐入夜色。他摸了摸袖中的锦囊，那里装着一支刚从疫区附近摘的野菊，虽不名贵，却开得热烈。
他忽然觉得，这个秋天，或许真的会发生些什么。而他，竟有些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