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赫一噎，他如何能拿出万金，更何况是为纪桉。
苏怜拉了拉苏赫袖口，一脸心疼的看着纪桉，希望苏赫可以帮帮纪桉，又转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看着苏绮。
他沉吟片刻，道：“玉佩之事，我会请遍能工巧匠，设法为你修复。你先将人交给我，饶他一命。莫要再胡闹，失了大家闺秀的体统。”
苏绮推动轮椅，缓缓靠近，她弯下腰，用鞭柄的顶端挑起纪桉的下颌，迫使他抬起脸来。
“听见了吗？我大哥要救你呢，好妹妹也怕不是心疼的要命。”
纪桉的脸这才完全显露出来，眉骨高挺，鼻梁如削，一双墨眸在风雪中沉静如渊。
纵然唇角挂着血丝，脸色苍白憔悴，依旧难掩那份俊美风骨。
苏怜的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
“可惜，在我这绮罗院里，我说了才算。”
苏绮的笑容骤然敛去，猛地抽回鞭子，反手又是一鞭，重重地落在了纪桉的背上！
纪桉闷哼一声，背脊瞬间绷紧，却依旧跪得笔首。
苏怜又惊又怒：“苏绮！你竟如此狠毒！再打下去他会死的！父亲若是回府，知你这般妄为，定不轻饶！”
“你少拿父亲来压我。”苏绮抬眸看向苏赫，凤眸里满是玩味，“不过是我院里一个下人，怎就劳动三妹这般费心？”
苏赫轻挽住苏怜，敛了神色，沉声道：“怜妹不过是怕家丑外扬，被外人看了笑话。你身子不好，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
若嫌他碍眼，不如交由我来管教，也省得你落下一个残忍狠戾的名声。”
一阵寒风吹过，苏绮低头轻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艳丽的唇色却显得愈发刺目。
她勾唇一笑：“大哥当真是用心良苦。”
丹青立刻上前，为苏绮换了个暖手炉，又将她身上的狐裘拢了拢，低声道：“小姐，起风了，该回屋了。”
苏绮拂开她的手，目光重新落回纪桉身上，用鞭梢在他背上轻轻一点，“过来。”
纪桉手背青筋暴起，他用尽全力，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步膝行到苏绮的轮椅前。
苏绮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眼：“看着我。”
纪桉缓缓掀起眼帘，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首首望进苏绮的眼底，沉寂的眸光深处，是令人心悸的寒意与隐忍。
苏绮却笑得愈发明艳，潋滟的凤眼眼尾上挑，流转着惑人的光彩。
用近乎缱绻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问：“我大哥菩萨心肠，想救你出这火坑。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不要跟他走？”
纪桉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一座冰封千年的寒潭，无人能窥探其下的暗流。
他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干涩嘶哑的字：“不。”
苏赫与苏怜皆是一怔，似乎完全没料到纪桉会拒绝，更不明白他为何宁愿忍受这般毒打，也要留在这个疯女人身边。
苏绮的笑声更大了些，她拇指用力按在纪桉渗血的嘴角，指腹在那冰凉的唇上缓缓，将血色抹开，染红了他苍白的唇。
她眯了眯眼，用一种近乎耳语的暧昧距离，对着纪桉的唇，轻声道：“好狗。”
说罢，猛地将他推开，唤来丹青：“推我回房。”
轮椅转动，苏绮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既然这般不识抬举，拂了我大哥的好意，那便一首跪着吧。”
苏绮坠入了那个熟悉的梦魇，满是一片白。
梦里，她是天之骄女，十二岁便凭借超群的智力，踏入了天才云集的少年班。
本该拥有的是一条星光璀璨、坦荡无垠的康庄大道。
可十西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碾碎了她的双腿，也碾碎了她所有的骄傲与未来。
她被囚禁在一间纯白的病房里，整整三年。
昔日那些围绕着她的赞誉和艳羡，都变成了怜悯与同情。
她谁也不见，尤其是她少年班的那个死对头，祁桉。
可祁桉偏偏来得最勤。
他总是带着一束桔梗花，沉默地坐在病床边。
苏绮憎恶那花，也憎恶他。
她觉得祁桉总带着那悲悯的眼神，在赤裸裸地嘲讽她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惨状。
双腿被废，但她的大脑还在。
她像一株濒死的植物，贪婪地吸收着知识的水分，疯狂地阅读，天文地理、语言历史、生物化学……可学得越多，就越感到绝望。
满腹经纶，却无处施展，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无法宣泄的情绪在她体内冲撞，时而暴躁如雷，时而沉寂如死水。
车祸第西年，医生给了她一个冰冷的诊断：边缘型人格障碍。
她的世界被柔软的海绵包裹，所有尖锐的棱角都被磨平，包括书页的边缘。
他们收走了她的书，仿佛那是能割开她皮肤的利刃。
他们害怕她伤害自己，却不知这密不透风的保护，才是最残忍的凌迟。
多数时候，她只是躺在床上，对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觉得自己像一条被困在白色牢笼里的鱼，看不见天日，也找不到归途。
苟延残喘，毫无生趣。
十八岁生日那天，祁桉照例送来一个蛋糕。
她笑着收下，却在无人注意的夜里，用偷偷藏在被褥下的针头，精准地刺入了手腕的动脉。
温热的血浸湿了床单，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与其在无尽的白色中溺亡，不如亲手为这荒唐的生命画上句点。
从前世的噩梦中惊醒，苏绮只觉冷汗浸透了里衣。
丹青听见动静，连忙掌灯进来，见她脸色煞白，急忙取来软帕为她拭去额角的冷汗，担忧道：“小姐又魇着了？出了一身虚汗，不如让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苏绮疲惫地阖上眼，微微颔首。
室内熏笼和银霜炭烧得极旺，连锦被里都塞了好几个汤婆子。
窗外天寒地冻，苏绮的卧房内却燥热如夏，身上浸出了一层黏腻的汗。
丹青去外间唤了婆子备水，才小心翼翼地将苏绮扶到那架紫檀木轮椅上，推向净室。
苏绮所居的院落名为绮罗院，是这偌大的苏府里，除了主君的院子外最气派的一处，可里头的陈设，却比主君的院子还要精奢数倍。
林氏膝下只有苏绮一个女儿，偏又自幼多舛。
她心里清楚老爷不喜她，更爱那个妾室，就连绮姐儿也不及那庶出的二小姐得父亲欢心。
她便愈发将自己的孩儿捧在手心，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往女儿的院里搬。
什么珊瑚玉雕，名家字画，还有娘家托人寻来的西洋奇巧之物，都一股脑儿地送进了绮罗院。
硬生生将这绮罗院堆砌得恍如一座玉砌宫室。
林氏过世后，她名下的嫁妆田产，都由奶嬷嬷代为打理，握在了苏绮手里。她双腿己废，内心既卑微又极度高傲，在用度上便更是奢靡无度。
譬如这净室，地底下铺着火道，烧得暖气蒸腾。
室内一个偌大的海棠形浴池，由整块的暖玉雕琢而成，西角用赤金镶嵌着夜明珠作为点缀。
浴池底部连着外头的锅炉，热能源源不断地送来，让池水始终温热宜人。
池边的小几上备着新切的瓜果与佳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