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突然静止。
裴三娘子盯着石碑上那行血字,金步摇在掌心掐出深深的红痕。程九皋仍蜷在船板上,可那些游动的蓝光分明在他皮肤下组成了完整的《镜语》——包括那首她从未见过的第七首。
"苏州粮案那年..."她声音发涩,"你到底在于阗看到了什么?"
程九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细小的镜面。每个血镜里都映着相同的画面:年轻的程九皋跪在于阗地宫,面前悬浮的正是裴三娘子妆奁里那面"照殿红"。
"不是看到..."他声音变得陌生,带着陶瓷器般的回响,"是被选中。"
河床上的八卦坛开始旋转,七口棺材的铜镜同时射出血光。裴三娘子下意识用拓片去挡,却发现桑皮纸上的诗词正在重组——父亲笔迹的间隙里,浮现出程九皋的批注:
"崇宁三年腊月初七,余以精血饲镜,换得..."
后面的字被水渍晕开。裴三娘子突然记起,那正是父亲第一次带回于阗铜镜的日子。
石碑上的血字突然蠕动起来,化作无数金线缠向程九皋。他痛苦地仰起头,衣襟滑落处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疤痕形状竟与裴三娘子金步摇的凤尾纹一模一样!
"第七面镜不是器物。"程九皋每说一个字,就有蓝光从齿间溢出,"是活人。"
八卦坛轰然塌陷。裴三娘子在坠落中看到骇人真相:七口棺材里根本没有尸体,只有七套官服——从九品青衣到三品紫袍,每件心口位置都嵌着铜镜碎片。在那件紫袍的补子上,绣着程九皋的姓氏。
水面突然浮现巨大漩涡。裴三娘子拼命抓住程九皋的手,却见他瞳孔己变成镜面般的金属色,正倒映出她从未见过的画面:
年幼的程九皋被绑在祭坛上,父亲手持金步摇,将玉脉镜砂一点点钉进他的脊椎...
"所以你能感应镜砂。"裴三娘子声音发抖,"因为你本身就是..."
程九皋突然挣开她的手。在坠入旋涡前的最后一刻,他撕开衣襟,露出心口那个正在愈合的伤口——里面嵌着的,正是裴三娘子及笄时丢的那枚金镶玉镯。
"三娘子。"他的声音混着水浪传来,"真正的《禹贡真形图》,在..."
话音戛然而止。裴三娘子被抛上岸边,手中只剩半截撕破的衣袖。她展开布料,发现内衬用血画着星图,北斗天权的位置标着行小字:
"寅时三刻,垂拱殿鸱吻。"
西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
裴三娘子蹲在了垂拱殿的飞檐上。
夜露浸透的琉璃瓦滑得厉害,她不得不攥紧那半截染血的衣袖——程九皋留下的星图上,天权星的位置正对应着殿顶西侧的鸱吻。
"咔嗒。"
一声极轻的机括响动从背后传来。裴三娘子回头,看见檐角蹲着只青铜铸造的嘲风兽,兽瞳里泛着熟悉的靛蓝色——是玉脉镜砂!她摸出金步摇刚要去挑,兽嘴突然张开,吐出个蚕豆大的铜镜。
镜面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程九皋被铁链锁在地牢的画面。更可怕的是,他胸前伤口里伸出的金线,正与龙椅上方的藻井相连!
"原来在这里..."裴三娘子用牙齿咬开金步摇尾端的暗格。父亲临终塞给她的那粒镜砂滚落掌心,在月光下显出一行微雕小字:
**"七情入镜,山河倒悬"**
殿内突然传来环佩叮当。她伏低身子,从窗棂缝隙看见蔡京正领着群臣跪拜龙椅——那些大臣后颈都嵌着铜镜碎片,镜中映出的却是程九皋痛苦扭曲的脸。
"吉时己到。"蔡京的声音带着陶瓷器特有的回响。他掀开龙椅上的黄绫,露出下方七面拼成北斗状的铜镜。每面镜中都浮着句《镜语》,而天权位的镜面赫然映着裴三娘子的生辰八字!
裴三娘子突然明白程九皋那句话的意思了。她摸出怀中七张拓片,对着月光调整角度——当最后一张拓片就位时,那些裂纹竟在殿顶投下完整的《禹贡真形图》!图上汴河的位置,正与程九皋心口伤疤形状重合。
"砰!"
藻井突然炸裂。无数金线暴雨般射下,群臣后颈的铜镜同时爆出蓝光。裴三娘子在瓦片塌陷中坠入大殿,金步摇不慎划破手臂——血珠滴在龙椅铜镜上,竟使镜中的生辰八字变成了《镜语》第七首:
**"魂摇下莹尊满,又消愁,愁又愁"**
蔡京的狂笑戛然而止。他陶瓷化的面部开始龟裂,露出底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那张脸,分明是裴三娘子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你以为程九皋是谁救出来的?"假蔡京的嗓音突然变成裴父的声调,"当年于阗地宫里,是他自愿成为第七镜..."
裴三娘子踉跄后退,撞上了龙椅后的屏风。刺绣的万里江山图上,用金线绣着行小字:
"景祐三年春,程氏子饲镜。"
她突然想起儿时常见父亲对着面古怪铜镜喃喃自语。那镜钮的"宣和裱"工艺,与程九皋算袋的针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