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孤儿院的大门,像一张生锈的铁嘴,在“茉莉”最后一次用力拖拽下,将我和我那具断腿的、剧痛的身体彻底吞噬进去。潮湿霉烂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盖过了雨水的冰冷和身上残留的、几乎被冲淡的血腥味。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那个雨夜,也隔绝了名为“家”的地狱。
“茉莉”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我在剧痛和冰冷的绝望中沉浮。断腿的疼痛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神经。孤儿院的值班修女被惊动,手电筒刺眼的光柱扫过我泥泞狼狈、瑟瑟发抖的小身体和那条扭曲的腿。惊呼、混乱、刺鼻的消毒水味、粗糙的绷带缠绕……我被抬上了一张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硬板床。
黑暗和疼痛是唯一的伴侣。意识在混沌中漂浮,像暴风雨后搁浅的破船。地下室的场景如同最恐怖的默片,在脑海中循环播放:爸爸碎裂的头颅,妈妈凸起的、失去生机的眼睛,冰冷的威士忌瓶,掐住脖子的窒息感,茉莉拖拽尸体时冷漠的眼神……还有茉莉最后推我下楼梯时,雨幕中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魔鬼……怪物……”妈妈临死前的诅咒在耳边萦绕不去。
不!不是我!是芮芮!是爸爸!是茉莉!是他们!
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像两块巨石,死死压在胸口,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孤儿院陌生的环境,其他孩子好奇或冷漠的目光,修女例行公事的照顾,都像冰冷的针,刺穿着我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
我需要一个壳。一个能让我躲进去,忘掉所有痛苦、所有尖叫、所有血腥的壳。
就在这时,孤儿院那间小小的、堆满废弃杂物和布满灰尘的画室,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阳光透过蒙尘的高窗,斜斜地照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光中飞舞。角落里散落着几支干裂的蜡笔,几张发黄起皱的废纸。
我拖着那条打着简陋夹板的断腿,挪到角落。颤抖的手指捡起一支红色的蜡笔。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不是画,只是无意识的涂抹,宣泄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混乱。
但渐渐地,当粗糙的纸面被颜色覆盖,当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上时,一种奇异的平静感降临了。那些恐怖的画面似乎暂时被隔离在了一层薄薄的屏障之外。世界缩小到了笔尖和纸面之间。
一种全新的渴望,如同细小的藤蔓,在绝望的废墟中悄然滋生。渴望宁静,渴望专注,渴望一种不需要言语、不需要理解、不需要扮演的纯粹表达。
于是,“蔷薇”诞生了。
她不是妈妈扮演的任何一个角色。她安静、内向,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她的世界里只有线条和色彩。她不会说话,也不需要说话。她的情绪、她所有的感知,都通过指尖流淌到纸上。
当刘涵琳因为断腿的疼痛在深夜啜泣时,蔷薇会悄然浮现。她会摸索着捡起角落里的蜡笔,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在废纸的背面,专注地涂抹。画面上可能只是一片混沌的色块,或者几道扭曲交错的线条。但那种全然的投入,那种将灵魂暂时抽离痛苦躯壳的专注,是刘涵琳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当刘涵琳因为其他孩子的嘲笑而躲在被子里发抖时,蔷薇会接管身体。她不会愤怒,不会哭泣,只是默默地、一瘸一拐地走向那个布满灰尘的画室角落,拿起画笔。她画冰冷的铁窗,画扭曲的阴影,画没有五官的脸孔。画纸成了她无声的堡垒,隔绝了外界的恶意。
当孤儿院的管理员——那个总是板着脸、手指粗壮、身上带着劣质烟草味的胖女人——因为一点小事而用尖酸刻薄的话语辱骂,甚至用她那粗糙的手指狠狠拧刘涵琳胳膊上的时,剧烈的疼痛和屈辱会让刘涵琳瞬间崩溃。而这时,往往是茉莉短暂浮现,评估着“敌情”和“反击代价”,或者刘景天那暴戾的意念在脑海中咆哮,叫嚣着要撕碎对方。但最终,占据主导的,是蔷薇那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会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默默承受着辱骂和疼痛,小小的身体因为忍耐而微微颤抖。管理员发泄完怒气离开后,她会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片空洞的漠然。然后,她会拖着疼痛的身体,再次挪向画室角落。这一次,她可能会用黑色的蜡笔,一遍又一遍,用力地在纸上涂画一个扭曲的、肥胖的轮廓,首到笔尖折断,纸面被戳破。画纸上留下深深的、发泄般的划痕。
蔷薇的画,是孤儿院灰暗生活的镜像,也是其他孩子眼中“怪胎”的证明。没有人理解那些扭曲的线条和压抑的色彩。她们只会指着画窃窃私语,或者干脆抢过来撕碎,看着“我”因为画被毁而露出呆滞痛苦的表情哈哈大笑。
“看那个瘸子!又在画鬼东西了!”
“撕了它!反正也是垃圾!”
“喂!怪胎!画个我看看啊?把我画漂亮点!”
嘲笑、孤立、恶意的推搡、被撕毁的画作……这些成了孤儿院日常的佐料。每一次欺凌,都像在刘涵琳本就千疮百孔的心灵上又划开一道口子,也在蔷薇平静的画布上投下更浓重的阴影。
刘涵琳的恐惧和痛苦在积累。
蔷薇的漠然下,压抑的愤怒在沉淀。
茉莉在冷静地观察,计算着某种“终极解决方案”的可能性。
刘景天的暴戾在意识深处蠢蠢欲动,叫嚣着要碾碎一切。
甚至李兰那虚假的温柔偶尔也会泛起一丝涟漪,带着令人作呕的哀伤。
压力,在小小的身体里,在混乱的意识中,不断堆积、压缩,像一个被疯狂充气的气球,濒临爆炸的边缘。
引爆点,是一锅蘑菇汤。
孤儿院的伙食总是简单而寡淡。那天晚餐,照例是一大锅漂浮着几片菜叶和零星肉末的清汤。修女宣布,为了“改善生活”,厨房特意加了些从附近树林里采来的新鲜蘑菇。
当那锅热气腾腾、散发着菌类特殊香气的汤被端上来时,大部分孩子都露出了难得的期待表情。
我坐在长桌的角落,低着头。刘涵琳的意识被白天的欺凌折磨得疲惫不堪,断腿的旧伤也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蔷薇的平静被打破,画被撕毁的愤怒像细小的毒虫啃噬着神经。
茉莉的思维在高速运转,冰冷的逻辑链条在延伸——伤害源:这些施暴者。清除方法:需要高效、隐蔽、彻底。
刘景天的咆哮在脑海震荡:杀了他们!全都该死!
李兰的呓语带着虚假的悲悯:可怜的孩子……他们不懂……要原谅……
混乱的噪音在颅内轰鸣,几乎要将意识撕碎。
就在这时,蔷薇的目光,被汤锅旁边,厨房门口随意丢弃的一个小竹篮吸引。竹篮里,零散地放着一些未被清洗的蘑菇。其中几朵,颜色灰白,菌盖上点缀着奇异的、如同蛇鳞般的暗紫色斑点,菌柄细长,带着一种不祥的妖异感。
那是昨天负责厨房帮工的大孩子炫耀般拿出来的“战利品”,说是在树林深处发现的,颜色很特别。当时被路过的修女严厉训斥,勒令扔掉,说那是有毒的。
有毒……
这个词,像一颗火星,猛地坠入了意识深处那堆由恐惧、愤怒、绝望和疯狂混合而成的干柴之中!
蔷薇的漠然眼神瞬间聚焦!那几朵妖异的毒蘑菇,在她眼中不再是普通的菌类,而是……颜料!最浓烈、最纯粹、能彻底改变画布的终极颜料!
茉莉的思维瞬间接管!冷静、高效、目的明确!指令下达!
“我”——或者说,此刻完全被“蔷薇”那被茉莉引导的、混合了毁灭欲的执行力所主导——动了。动作依旧带着惯有的安静和迟缓,一瘸一拐地,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挪向厨房门口那个小竹篮。
其他孩子都在兴奋地等着分汤,没人注意角落里的“怪胎”。
苍白的小手伸进竹篮,准确地抓住了那几朵颜色妖异、带着紫色斑点的毒蘑菇。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在茉莉精准的指令下,在蔷薇那将毁灭视为另一种“创作”的扭曲视角中,这只是一个必要的步骤。
我攥着毒蘑菇,低着头,慢慢地、自然地走向那口热气腾腾的大汤锅。负责分汤的胖管理员正背对着我,大声呵斥着几个争抢位置的孩子。
时机完美。
靠近汤锅边缘,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握着毒蘑菇的手,借着身体的遮挡,极其自然、迅速地伸到滚烫的汤面上方。
松开手指。
几朵灰白带紫斑的蘑菇,悄无声息地坠入翻滚的、奶白色的浓汤中。它们翻滚了几下,很快被滚烫的汤水淹没、吞噬,消失不见,如同几滴墨汁融入大海,没有留下丝毫涟漪。
我收回手,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低着头,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角落位置坐下。心跳平稳,呼吸均匀。蔷薇的意识回归主导,带着一种完成了某种“重要作品”后的、近乎虔诚的平静。她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味那几朵毒蘑菇坠入汤中的、无声的“艺术瞬间”。
“开饭了!排好队!”管理员粗声粗气地喊道。
孩子们欢呼着,拿着自己的碗,争先恐后地涌向汤锅。浓郁的菌汤香气弥漫在餐厅里。
我坐在角落,没有动。刘涵琳的意识在恐惧和混乱中尖叫: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茉莉的声音冰冷而确定:清除程序启动。
刘景天发出满足的低吼。
李兰似乎在唱着走调的安魂曲。
蔷薇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待着她的“作品”在众人的胃里“绽放”。
晚餐时间在孩子们的喧闹和碗勺碰撞声中过去。我面前那碗汤,一口未动,渐渐变冷。
起初,一切如常。孩子们满足地舔着嘴唇,抱怨着蘑菇太少。
半小时后,第一个孩子捂住了肚子,脸色发白:“我…我肚子好痛……”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剧烈的腹痛像瘟疫般在餐厅里蔓延开来!痛苦的呻吟、哭喊声瞬间取代了刚才的喧闹!
“呕——!”有人开始剧烈呕吐,污秽物喷溅在地上、桌子上。
孩子们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脸色由苍白迅速转为可怕的青紫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痛而痉挛、蜷缩!痛苦的哀嚎声、呕吐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人间炼狱的奏鸣曲!
管理员和修女们彻底慌了神!她们尖叫着,徒劳地试图安抚,拨打急救电话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蔷薇的意识占据着主导,她睁大眼睛,像一个最专注的观众,平静地“欣赏”着眼前这幅由痛苦、扭曲和死亡构成的“动态画卷”。那些曾经嘲笑她、欺负她的面孔,此刻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因恐惧而涕泪横流,因窒息而青紫……每一张脸,每一个挣扎的动作,每一声绝望的哀嚎,都像是她画布上最浓墨重彩、最震撼人心的一笔。
混乱、痛苦、死亡的阴影在餐厅里疯狂蔓延。刘涵琳的意识被这恐怖的景象冲击得几乎碎裂,在角落里无声地尖叫、颤抖。
茉莉在冷静地评估着“作品效果”。
刘景天在意识深处发出嗜血的狂笑。
李兰似乎在低低啜泣,又像是在哼歌。
而蔷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不是快乐,不是满足,而是一种……完成了某种宏大、残酷、且独一无二的艺术创作后,那种纯粹的、冰冷的、超然的平静。
圣心孤儿院的惨剧,以11个孩子痛苦的死亡和几个幸存者终身残疾的结局,震惊了整个城市。而那个断了一条腿、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似乎同样“中毒”的“幸存者”刘涵琳,很快被锁定为唯一的嫌疑人。
警方、社工、精神科医生……无数目光聚焦在这个小小的、沉默的身体上。
审讯室里刺眼的灯光下,面对警方的严厉质问、医生诱导性的温和询问,刘涵琳只是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瓷娃娃。她拒绝说话,拒绝回应。但她的身体内部,却在进行着无声的狂欢和混乱的切换。
当警察拍桌子怒吼着“说!是不是你干的?!”时,刘景天那暴戾的意念在脑海咆哮,几乎要冲破束缚跳出来撕碎对方!
当医生柔声询问“孩子,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告诉阿姨好吗?”时,李兰那虚假的温柔会泛起一丝涟漪,想要靠近,又被更深的恐惧拉回。
当律师冷静地分析着证据链,提到“唯一接触过毒蘑菇”时,茉莉的思维会高速运转,评估着漏洞和应对方案。
而当有人无意中提到“那些画……真扭曲……”时,蔷薇的漠然会产生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仿佛被触碰了最珍视的作品。
更多的人格碎片在高压的审讯和混乱的记忆冲击下,如同被惊扰的蜂群,不断涌现、分裂、融合。
有胆小如鼠、只会哭泣的“小兔”;
有满口谎言、试图编织脱罪故事的“骗子”;
有坚信自己是无辜受害者的“替罪羊”;
有只对食物和颜色感兴趣的“幼童”;
甚至有一个模仿着死去修女祷告腔调的“信徒”……
十七张脸孔,十七种声音,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疯狂地轮番上演,争夺着主导权。外在的表现,就是极度的沉默,间歇性的身体僵硬或颤抖,眼神的涣散与急剧变化,以及偶尔不受控制流下的、意义不明的泪水。
精神鉴定报告上写满了“严重解离性身份障碍”、“高度危险”、“无法沟通”。铁证如山,加上精神异常,她成了轰动一时的“恶魔幼童”。
冰冷的镣铐锁住了细瘦的手腕。警笛呼啸,将她带离了充满消毒水味的临时监护所,送往一个更深的、更坚固的牢笼——专门关押未成年重刑犯和精神异常者的“静默之墙”监狱。
沉重的、布满铆钉的金属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发出沉闷的巨响,如同巨兽合拢了嘴巴。眼前是一条长得望不到尽头的、光线惨白的走廊。冰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和铁锈的混合气味,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墙壁是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光滑得能映出模糊扭曲的人影。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被放大得异常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脏上。
我被两个面无表情、身材高大的女狱警夹在中间,拖着脚镣,一步步向前挪动。银色的假发在进入监狱前就被强行摘下,露出底下有些枯黄的、参差不齐的短发。身上是粗糙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囚服,宽大得像一个麻袋,摩擦着皮肤。
狱警粗暴地将我推进一个狭小的单人囚室。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
囚室很小,只有一张固定在墙上的金属板床,一个同样固定在地上的不锈钢马桶和洗手池。没有窗户,只有天花板上一个被厚厚防爆玻璃罩住的、散发着惨白冷光的灯。墙壁是柔软的吸音材料,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浅灰色。绝对的安静,绝对的孤独。在这里,连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显得格外响亮,像是某种令人烦躁的噪音。
我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板床一角,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冷,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恐惧和……混乱。
刘涵琳的意识在尖叫:监狱!永远出不去了!
刘涵芮在愤怒地冲撞着无形的壁垒:放我出去!杀了他们!
刘景天在低吼:撕碎这破笼子!
茉莉在冷静地扫描着囚室的结构:通风口,监控位置,守卫巡逻间隔……
李兰在哀伤地低语:可怜的琳琳……不怕……妈妈在……
蔷薇的漠然被这极致的死寂打破,她“看”不到任何可以涂抹的色彩,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灰白,这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躁。
还有更多细碎的声音在意识深处争吵、哭喊、冷笑、低语……十七种人格,十七个灵魂碎片,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在这方绝对寂静的囚笼中,失去了外在的刺激和宣泄的出口,开始疯狂地内斗、撕咬、试图争夺这唯一的躯壳。
混乱!极致的混乱!像一锅被煮沸的、混杂着无数毒虫的沥青!
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光影:血、雨、扭曲的脸、蘑菇、尖叫、冰冷的手铐……身体时而僵硬如铁,时而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意义不明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
就在这时,囚室厚重的门上,那个小小的观察窗被无声地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双眼睛,出现在缝隙后面。
是周先生。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仿佛监狱的污秽和绝望都无法沾染他分毫。无框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囚室惨白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的目光平静、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研究的意味,穿透观察窗,落在囚室里那个蜷缩在角落、身体因内部剧烈冲突而不停颤抖抽搐的小小身影上。
周先生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通过口型,能清晰地分辨出那无声的低语,如同死神的计数,冰冷地敲打在灵魂的壁垒上:
“1……”
“2……”
“3……”
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在那混乱的意识风暴中精准地切割、辨识着每一个躁动不安的存在。
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观察和记录。
“17……”
他数到了己知的尽头。
然后,周先生的目光微微凝滞,仿佛穿透了那十七重混乱的帷幕,看到了更深、更黑暗的漩涡中心。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孕育,在挣扎,在即将破壳而出。
他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期待得到验证的、残酷的意味。
无声的低语,带着终结与开端的双重寒意,清晰地吐出最后一个词:
“……第18个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