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青篷马车,如同负伤的野兽,在泥泞中挣扎前行。 车厢内,弥漫着浓重刺鼻的恶臭、血腥气,以及一种濒死的衰败气息。 姜窈紧紧抱着依旧在无声发抖的姜禾,目光却死死锁在对面昏迷的男人身上。他面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胸口那截断箭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颤动,每一次晃动都像是在嘲笑着姜窈的疯狂决定。
她赌上了自己和弟弟的命,换来的,是一个更大的麻烦和一个随时可能咽气的“活尸”。
当马车终于摇摇晃晃地停在自家那扇熟悉的破木门外时,天色己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姜窈没有丝毫耽搁,她先将惊魂未定的姜禾抱下车,塞给他一小块之前换来的饴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阿禾,进去,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除非阿姐叫你,否则绝对不准出来!也不准开门!记住没有?”
姜禾含着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姐姐沾染血污泥污、却异常坚毅的脸,用力点了点头,飞快地跑进屋里,“哐当”一声插上了门栓。
姜窈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最大的难题。她掀开车帘,看着车厢内如同一滩烂泥般的男人。他太重了。仅凭她一人之力,想要将他拖进屋内,几乎不可能。
“搭把手!”她对着缩在车辕上、脸色发白的车夫命令道,眼神锐利如刀。
车夫吓得一哆嗦,连连摆手:“姑…姑娘…这…这死人…小人不敢…”
“他还没死!想活命就快帮忙!”姜窈低喝,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想想田公子!不想变成他那样,就动手!”
田桓濒死的惨状瞬间浮现在车夫脑海。他打了个寒噤,看着姜窈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黑眸,终究是恐惧战胜了忌讳。他战战兢兢地跳下车,和姜窈一起,一人抬头一人抬脚,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沉重如山的男人拖进了破败的茅屋。
“砰!”门被姜窈从里面死死关上,隔绝了车夫惊疑不定的目光和外面窥探的可能。车夫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赶着马车逃走了。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一盏豆大的油灯勉强驱散着浓重的阴影,反而更添了几分压抑。姜禾缩在唯一一张破床的最里面,用破被子蒙着头,小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姜窈将男人安置在屋内最干燥的角落,用破草席和杂物勉强遮挡住他的身形。她顾不上喘息,立刻开始准备这场简陋到极致的“手术”。
条件恶劣得令人绝望。
没有无影灯,只有那盏昏黄摇曳的油灯。
没有无菌室,只有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破屋。
没有手术刀,只有那柄自制的青铜小刀和几枚砭石、铜针。
没有消毒液,只有火和水。
没有抗生素,没有输血设备,没有心电监护…
她有的,只有一颗超越时代的医者之心,和一身与阎王抢命的胆魄!
她快速行动:
1. **清洁准备:** 将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条(几块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旧麻布)用沸水反复煮烫(用破陶罐在墙角的小火塘上烧水)。将青铜小刀、砭石、铜针全部置于火焰上灼烧消毒。用沸水冷却后,仔细清洗自己的双手和前臂。
2. **光线增强:** 将油灯移到离伤口最近的位置,又找出家里仅有的两面破铜镜,调整角度,勉强将光线汇聚在男人左胸的伤口处。昏暗的光线下,那截断箭和周围乌黑的皮肉显得更加狰狞。
3. **固定与暴露:** 用坚韧的藤蔓将男人上半身尽量固定在墙角,防止术中挣扎。撕开他胸前的破烂麻衣,彻底暴露伤口。乌黑的箭孔周围,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发亮,散发着淡淡的腥腐气。剧毒!
4. **“麻醉”准备:** 她取出几枚最长的青铜针,深吸一口气,精准地刺入男人头颈部几处大穴——**百会、印堂、合谷、内关**!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利用针灸刺激穴位,最大程度地抑制痛觉,避免手术刺激导致他心脏骤停或剧烈挣扎。
做完这一切,姜窈额上己布满细密的汗珠。她抹了一把汗,握紧了那柄在火上烧得微微发红、此刻己经冷却但依旧闪着寒光的青铜小刀。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目标:拔除淬毒断箭,清除腐肉,尽量控制毒血扩散!
她左手拿起一块煮烫过的布,准备按压止血。右手执刀,刀尖对准了箭杆周围的皮肉。
“阿禾,”她头也不回,声音异常冷静,“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别怕。”
角落里传来姜禾压抑的呜咽和布帛摩擦的声音。
姜窈眼神一凝,摒除所有杂念,心无旁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处致命的伤口和手中的刀!
锋利的青铜刀尖,稳稳地切入箭孔周围的皮肉!
“呃…!” 即使有银针镇痛的压制,昏迷中的男人身体还是猛地一颤,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痛苦的呜咽,额头青筋瞬间暴起!冷汗如浆涌出!
姜窈的手稳如磐石!刀尖精准地划开一个十字切口,扩大创面,以便看清箭簇的倒刺和周围受损的组织。暗红近黑、粘稠如浆的毒血立刻涌了出来!她迅速用布按压,但血液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瞬间将布染黑!
她看到了!箭簇深深嵌入,周围的肌肉组织己经呈现坏死迹象,颜色乌黑发紫,散发着恶臭!更糟糕的是,箭簇上似乎还缠绕着一些断裂的、坚韧的丝状物——可能是衣物纤维,也可能是某种毒物的残留!
必须尽快取出!
她放下刀,拿起一块煮过的布裹住那截露在外面的箭尾。入手冰凉。她深吸一口气,手腕灌注力量,沿着箭矢刺入的轨迹,极其缓慢、稳定地向外拔!
“嗬…嗬…” 男人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痛苦的反应比刚才更甚!胸口的肌肉因为剧痛而痉挛,死死咬合着箭杆!拔出的阻力大得惊人!
姜窈咬紧牙关,额头青筋跳动,汗水流进眼睛都顾不上擦。她必须控制力道!既要拔出箭矢,又要避免造成二次损伤,更要防止箭簇上的倒钩撕裂更大伤口或带出更多毒血!
一分…一寸…极其缓慢!
随着箭杆一点点被拔出,更多的黑血如同泉涌般喷溅出来!姜窈用布死死压住,但血液依旧从指缝间汩汩流出!整个创口像一个被打开的黑洞,狰狞而致命!
终于!
“噗嗤!”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带着倒刺的青铜箭簇,连同一小块被撕裂的、乌黑发紫的肌肉组织,被彻底拔了出来!
一股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粘稠恶臭的黑血,猛地从创口喷射而出!溅了姜窈满手满臂!
“啊!”角落里传来姜禾压抑不住的惊叫。
姜窈顾不得这些!她扔掉带着死亡气息的箭簇,双手死死按压住喷血的创口!压力巨大!血液带着灼热的温度,仿佛能腐蚀皮肤!
大出血!
最凶险的并发症出现了!箭簇拔出,破坏了原本可能存在的凝血点,加上毒素对血管的侵蚀,出血量远超预期!简陋的按压止血,在汹涌的血流面前显得杯水车薪!男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灰败,本就微弱的呼吸几乎要停止!
生死时速!
姜窈眼中厉芒爆闪!她猛地松开按压的手,任由血液喷涌而出几秒(短暂减少创口压力),同时双手如电!捻起数枚早己准备好的青铜针!
快!更快!
**唰!唰!唰!**
寒芒连闪!针尖带着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刺入伤口周围的几处关键穴位——**膻中(心包募穴,固护心气)、巨阙(心之募穴)、心俞(背部,对应心脏)、膈俞(止血要穴)!** 针入极深,手法特殊,强刺激!
这是她压箱底的“以针封穴,强行止血”之法!原理是以银针强行刺激相关穴位,激发身体潜能,收缩局部血管,减缓血流!风险极大,对施针者要求极高,且效果因人而异!尤其对眼前这个重伤垂死之人,无异于饮鸩止渴!但姜窈别无选择!
针落!
奇迹般的,那汹涌喷溅的黑血,流速竟然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虽然还在不断渗出,但不再是喷射状!
姜窈不敢有丝毫放松,立刻抓起旁边早己备好的、被揉成细末的侧柏叶粉,厚厚地、一层又一层地按压在创口之上!深绿色的粉末瞬间被黑血浸透,但侧柏叶强大的收敛止血功效开始发挥作用,与银针的效果叠加,终于将出血勉强控制在了可接受的范围内!
她迅速用煮烫过的布条,进行加压包扎,动作快如幻影。
做完这一切,姜窈才剧烈地喘息起来,后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和血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她看着男人胸口被厚厚布条包裹的伤口,以及布条上依旧在缓慢裂开的黑红色,心沉甸甸的。
箭是出了,血暂时止住了。但真正的杀手——那深入脏腑、侵蚀血液的剧毒,才刚刚开始显露它的獠牙!
男人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打摆子!皮肤滚烫得吓人,嘴唇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锣般的杂音!这是毒素入血,攻击神经和循环系统的表现!
必须解毒!刻不容缓!
她目光扫向墙角那个破藤筐。里面除了砭石针具,还有几包她这几天在野外采集、晾干的草药:蒲公英(清热解毒)、车前草(利尿排毒)、紫花地丁(凉血解毒)…还有最后一点珍贵的侧柏叶粉。这是她目前唯一的“药库”!
她冲到墙角,抓起那几包草药,又找出一个相对干净的石臼。将蒲公英、车前草、紫花地丁按一定比例混合,疯狂地捣烂!苦涩的草汁气味弥漫开来。捣成糊状后,她加入少量热水,用力挤压,滤出墨绿色的、带着浓烈苦涩味道的药汁。
“阿禾!拿碗来!”她急声道。
姜禾颤抖着递过一个豁口的陶碗。姜窈将滤出的药汁倒入碗中。看着碗中那点少得可怜、却承载着唯一生机的药汁,她一咬牙,又将自己仅剩的那点侧柏叶粉全部倒了进去!搅匀!
她端着碗,跪在男人身边。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混合着侧柏叶粉的苦涩药汁,一点点、极其艰难地灌了进去。
“喝下去!撑住!”姜窈低声喝道,像是在命令,又像是在祈祷。
药汁灌入大半,男人的身体依旧在剧烈颤抖,高烧不退,情况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姜窈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真的无力回天了吗?这些草药的效果,在如此猛烈的毒素面前,终究是太微弱了…
就在绝望的阴影即将笼罩之时——
“砰!砰!砰!”
“死丫头!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反了天了!敢藏野男人?看老娘不撕了你!”
继母赵氏那尖利刻薄、充满恶意的叫骂声和粗暴的砸门声,如同地狱的丧钟,骤然在死寂的破屋外炸响!
姜窈瞳孔骤缩!猛地看向门口!
屋漏偏逢连夜雨!最大的危机,竟在此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