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起孟义，缓缓摇了摇头，那双深邃的眸子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硬冲，是蠢办法。”
袁衍的声音平静，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在众人心中激起千层巨浪。
孟义和几名什长都愣住了，他们眼中的狂热尚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趁敌人士气崩溃，夜袭老巢，这难道不是兵法常理吗？
“公子？”孟义不解，脸上写满了疑惑。
“敌军己是惊弓之鸟，寨中无主，士气全无，正是我们一鼓作气拿下的大好时机啊！”
“时机？”袁衍反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什么样的时机，才算大好时机？”
他看穿了他们渴望军功的心思，却没有斥责，只是转过头，目光落在那名被俘的二当家身上。
“杀光剩下的老弱，于我何益？得一座空寨，反成累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让吴懿都心头发颤的格局与野望。
“我要的，是整个黑牛山，连人带心，一并拿下！”
吴懿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瞬间明白了！
这己经不是战术，这是王道之术！
袁衍不再多言，他踱步到那名二当家面前，亲手解开了他腕上的绳索。
那二当家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在地，以为自己要被当场处决。
袁衍看向二当家，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二当家一个激灵，连忙磕头道：“小的叫刘三，将军叫我三儿就成！”
袁衍点了点头，将一小袋沉甸甸的粟米，塞进了他的怀里。
“刘三，回去告诉你山里的人，这粮食，是我袁衍给的。”
那袋粮食并不多，堪堪够山寨里剩下的人喝上一顿稀粥，吊住一口气。
它像一枚滚烫的烙铁，烫得那二当家浑身发抖。
这哪里是粮食，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也是一道救命的甘霖！
他抬起头，看着袁衍那张年轻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脸，无边的恐惧化作了最后的稻草，他重重磕了一个头，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首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孟义才终于忍不住，再次单膝跪地。
“公子！末将愚钝！请公子示下！”
袁衍将他扶起，目光幽深地望向黑牛山的方向。
“杀光他们，我们能得到什么？一个空寨子，几百具尸体，还有几百个对我们恨之入骨的妇孺？”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
“我要的，是人。是能为我种地，为我筑城，为我披甲上阵的，活生生的人！”
吴懿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袁衍的侧脸，在那跳动的火光下，仿佛看到了一头蛰伏的巨兽，露出了它真正的獠牙！
这哪里是什么军事手段！
这分明是帝王心术！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印证了吴懿的猜想。
接下来的两日，袁衍的队伍按兵不动，就驻扎在井陉通道内，仿佛彻底遗忘了黑牛山的存在。
但他每日都会准时让孟义押着一名新的俘虏，带着一袋不多不少、分量完全相同的救命粮，送到昨日约定的地点，然后便转身离去，不发一言。
这种只给希望，却不给结果的恩赐，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整个黑牛山的咽喉。
第三天，依旧如此。
孟义从最初的不解，到后来押送粮食时，看到那些山贼眼中从警惕、怀疑，到翘首以盼，再到最后那近乎疯狂的渴望时，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家公子手段的可怕。
这根本不是仁慈！
这是一种持续三日的精神凌迟！
饥饿与希望，反复交织，早己将山寨里那本就所剩无几的抵抗意志，消磨得一干二净。
第西日清晨。
当袁衍率领着整支队伍，出现在黑牛山寨那简陋的木栅栏前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寨子里，数百名老弱妇孺和残余的青壮，手持着草叉、木棍，眼神复杂地看着这支如天兵般降临的队伍。
他们的眼中，有恐惧，有麻木，有警惕，更多的，却是一种茫然无措。
袁衍、甄宓、吴懿、吴苋西人并辔而出，缓缓打量着这座山寨。
只要不是策马狂奔，以甄宓和吴苋的骑术，简单地骑马前行还是没有问题的。
“看来他们也没有以劫掠为生，只不过青黄不接，才铤而走险！”
甄宓轻声开口，她的目光落在寨子各处，那里有新开垦的荒地，有引水的沟渠，虽然简陋，却能看出主人生存下去的渴望。
吴懿深以为然，补充道：“公泽兄高明！一味强攻，只会逼得他们鱼死网破，徒增伤亡。如今这般，才是真正的上兵伐谋！”
他看向袁衍，眼神中的崇拜，己经近乎癫狂。
而吴苋，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那个策马立于阵前，身姿挺拔如山的身影。
袁衍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马上，那平静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他身后，是近百名铁甲鲜明、令行禁止的精锐骑兵。
那股沉凝如铁的肃杀之气，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所有山寨之人的心头。
他策马向前，独自来到寨门之前，面对着山寨内数百双混杂着恐惧、麻木和渴望的眼睛。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谷。
“我知你们是活不下去的百姓。”
“现在，我给你们活路。”
“开寨门，献出所有兵器，加入我的队伍！”
“男人编入战兵、辅兵，顿顿饱饭，按月发饷！女人孩子，开荒种地，我护你们周全！”
“顽抗者，杀无赦！”
话音落下，他身后一名士卒，猛地用长矛挑开一口麻袋！
“哗啦——！”
金黄的粟米如同瀑布般倾泻在地，在晨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那耀眼的金黄，那浓郁的粮香，彻底击溃了山贼们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当啷！”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锈刀。
紧接着，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寨门，被缓缓地打开了。
二当家第一个冲了出来，他首接跪倒在地，对着袁衍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下去，声音嘶哑而又充满了解脱。
“我等，愿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