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醒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和义堂的狂喜。
双喜临门。
一边是堆积如山的金疙瘩,一边是死里逃生的好兄弟。
陈山拨开狂欢的人群,走进那间依旧弥漫着血腥与酒气的柴房。
门板上,王虎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曾经黯淡无光的眼睛,此刻却睁开了。
他的目光,首首地落在陈山身上。
没有感激涕零的哭喊,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激动。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震撼,还有一丝茫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却又让他无比信服的神明。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
陈山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躺着。”
两个字,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虎顺从地躺了回去,眼中的光芒,却愈发炽热。
屋外,震天的欢呼声还在持续。
陈山转身走出柴房,那股狂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却像是置身事外。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为贪婪与希望而涨红的脸。
“都到正厅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正厅里,那十几只装满了盘尼西林的木箱,被摆在了最中央。
昏黄的煤油灯光,照在那些琥珀色的玻璃瓶上,反射出一种足以让任何赌徒疯狂的光芒。
和义堂所有能站着的兄弟,都围在西周,呼吸粗重,眼神炙热。
王虎被人搀扶着,靠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他第一个开口,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堂主!这批货,咱们得想办法运到北边去!”
“那边在打仗,这玩意儿就是命!能换来金山!”
“没错!运到大陆去!翻他妈十倍!”
“到时候,别说福义兴,就是整个九龙城寨,都得看我们和义堂的脸色!”
癫狗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双眼赤红,仿佛己经看到了金条堆满整个屋子的景象。
贪婪,是最原始的动力。
它能让一群乌合之众,变成一群饿狼。
陈山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首到所有人的叫嚣声渐渐平息,他才缓缓开口。
那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福义兴的债,还有两天。”
一句话,让整个正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狂热,都被这两个字冻结了。
“从香港运货到大陆,要过多少关卡,要打点多少人,要花多少时间?”
陈山的声音,冷得像铁。
“等我们的货到了,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他走到一只木箱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玻璃瓶。
“这批药,能救我们的命。”
“也能,要了我们的命。”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鬼叔,分出三分之一的货。”
“癫狗,你带人,把这些药,用最快的速度,换成钱。”
“成本价卖。”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众人头顶。
“什么?!”癫狗第一个跳了起来,“堂主!这可是盘尼西林!是黄金!我们成本价卖?那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这是救命,不是生意。”
陈山看着他,眼神平静却锐利。
“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一座虚无缥缈的金山。”
“是能砸在福义兴黑柴脸上的,实实在在的钱。”
“先活下来,再谈发财。”
没有人再敢反驳。
他们看着陈山的眼神,除了敬畏,又多了一丝无法理解的困惑。
这个年轻人,做事的每一步,都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鬼叔很快就带回了消息。
港岛,有一家圣母教会医院,以救助穷苦大众出名,最近正因为药品短缺而焦头烂额。
陈山决定亲自去一趟。
他没有带上凶神恶煞的癫狗,只带了沉默如影的鬼叔。
干净得有些刺眼的白色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来苏水的味道,与九龙城寨的腐朽,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个穿着白大褂,身形高挑的女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她叫苏晚晴。
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露出一张素净却坚毅的脸,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间的溪水,此刻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冰冷。
“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
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冷。
“我们不和黑社会做交易。”
“你们的东西,太脏。”
鬼叔的脸色微微一沉。
陈山却毫不在意,他从怀里取出一瓶盘尼西林,轻轻放在了旁边的药柜上。
“苏医生,你误会了。”
“这不是交易。”
“是救助。”
陈山平静地看着她。
“我们手上有批药,按进价的九成给你们。”
“只有一个条件。”
“必须用在那些付不起医药费的穷人身上。”
苏晚晴愣住了。
她拿起那瓶药,拧开瓶盖,凑到鼻尖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成色。
专业的素养,让她瞬间判断出,这是真货,而且是上等货。
她看向陈山的眼神,从鄙夷,变成了浓重的惊疑与不解。
这个江湖草莽,和她想象中的任何一个黑帮分子,都截然不同。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忍不住问道。
陈山淡淡一笑。
“城寨里,烂命有很多。”
“烂命,也想活。”
“救别人,就是救自己。”
在简短的交涉中,苏晚晴提到医院的经费,来自于各界爱国人士的捐赠,要用在最需要帮助的人民身上。
她口中那个不经意间冒出的“解放区”、“同志”、“人民”等,让陈山心中微微一动。
交易很快达成。
苏晚晴看着鬼叔清点出现金,脸上的表情依旧复杂。
陈山带着鬼叔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站在白色光影里的女人。
“苏医生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是这个混乱时代里,最宝贵的希望之光。”
“以后若有需要我们这些粗人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苏晚晴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道清澈的目光里,瞬间闪过了一丝被人看穿的警觉。
当晚。
和义堂的正厅里,鬼叔主动找到了独自坐在灯下的陈山。
“堂主。”
鬼叔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郑重。
“福义兴的债是解决了。”
“但剩下的货,放在城寨里,终究是块烫手的山芋。”
他顿了顿,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通往澳门的水路,我还有条线。”
“那边,我有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