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子在脚手架上喊“野哥快看”时,石野正蹲在地上捆扎钢筋。抬头就看见远处驶来辆黑色轿车,停在工地入口,车窗降下,露出张精致却陌生的女人脸。
“找石野。”女人的声音隔着安全帽听起来有些模糊,手里捏着个烫金的信封,指甲涂得鲜红,和工地上的灰黄格格不入。
石野心里猛地沉了下,像焊枪突然漏了电。他放下手里的铁丝,拍了拍手上的锈,脚步沉得像绑了钢筋,一步步走过去。
“你是?”他站在车窗外,阴影正好罩住女人的脸。
女人打量他的眼神带着点审视,像在看件蒙尘的旧物:“我是沈曼的朋友。”她把信封递出来,指尖没碰他的手,“她让我把这个给你,说……孩子想你了。”
“沈曼”两个字像根生锈的钢钎,狠狠扎进石野的太阳穴。他盯着那信封,烫金的字在阳光下晃眼,像他三年没敢回的那个家——窗明几净,却比工地的钢筋还冷。
“我知道你在这儿。”女人见他不接,把信封塞进他工装兜,“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孩子上周发烧,哭着要爸爸……”
“别说了。”石野的声音突然哑了,像被砂纸磨过的钢筋,“东西我收下,你走吧。”
女人撇撇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踩了油门。黑色轿车扬起阵尘土,溅在石野的工装上,留下片灰黄的印子,倒和他身上的铁锈融在了一起。
他捏着兜里的信封,指节泛白,首到那点烫金的边角硌得手心发疼。转身时,看见林清砚站在不远处的钢筋堆旁,手里还提着给王婶带的药——王婶的风湿犯了,他特意托人买的药膏。
“石野?”林清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到什么,“刚才……”
“没事。”石野把信封往最深的兜?塞,拉链拉得死紧,像要把什么东西永远锁起来,“找错人的。”
他转身就往工棚走,脚步快得像在逃,却没注意到,刚才攥信封太用力,兜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照片——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眉眼像极了石野。
林清砚的目光在照片上停了瞬,又慌忙移开,低头看着手里的药膏,铝管上的字迹被他捏得发皱。他想起石野总说“侄子”,却从没提过孩子的名字;想起他每次往家里打电话,都躲在塔吊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想起他钱包里那张被磨得卷边的照片,只露出片衣角,看不清人脸。
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钢筋的缝隙里,像焊接口没清理干净的焊渣,看着不起眼,却硌得人心头发紧。
傍晚收工时,石野在工棚角落翻出个旧铁盒,把信封塞进去,又压上几本钢筋规格手册。铁盒里还有半包没拆的奶糖,是上次去城里买的,本想寄回家,却总找不到合适的话写在包裹上。
“还练那句吗?”林清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手里提着竹篮,里面是刚温好的粥。
石野盖紧铁盒,往床板下推了推,抬头时脸上己没了刚才的滞涩:“练。”他接过粥碗,热气模糊了眼镜片——林清砚今天又戴了眼镜,细框后的眼睛像蒙着层雾,看不真切。
两人并肩坐在钢筋堆旁,石野喝粥,林清砚翻戏本。晚风带着钢筋的凉意吹进来,谁都没说话,却比往常更安静。
“我小时候,”林清砚突然开口,指尖在“钢筋做骨”那行字上划着,“总偷穿父亲的戏服,被发现了就罚跪,膝盖磨得全是伤。”他笑了笑,眼尾的细纹里盛着点光,“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对吧?”
石野喝粥的动作顿了顿,粥里的青菜叶贴在碗壁上,像片没漂走的叶。他想起照片里的小虎牙,想起沈曼离开时说的“你这辈子就配跟钢筋过”,喉咙突然发紧。
“嗯。”他低低应了声,把最后口粥喝完,碗底还剩几粒米,像没说出口的话。
林清砚没再问,只是从竹篮里拿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烤的红糖馒头:“王婶给的,说你爱吃甜的。”
石野接过来,咬了口,甜意漫开时,眼眶却有点热。他忽然想起那个女人的话——“孩子想你了”。原来再硬的钢筋,也有弯的时候;再深的秘密,也怕被“想”字轻轻敲。
工棚外的塔吊转了半圈,灯光扫过两人的影子,长长地叠在起。石野捏着手里的馒头,突然觉得,有些秘密或许不必说破,就像林清砚没问他的过去,他也没问林清砚为何总和家里闹僵——他们都在自己的钢筋世界里,守着点柔软的东西,就够了。
夜渐深时,石野把铁盒又往床板下推了推,确保不会被人碰到。窗外的钢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而他掌心还留着红糖馒头的甜,像藏在硬壳下的暖,足够撑过又个没说出口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