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人走后的第三天,码头的木料堆突然着了火。火苗窜得比塔吊还高,浓烟裹着焦糊味往戏台这边飘,石野拎着水桶冲过去时,听见有人喊:“是有人故意泼的煤油!”
他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水桶“哐当”砸在地上。回头望戏台,林清砚正被赵头护着往工棚退,水袖被风吹得翻卷,像只受惊的白鸟。石野咬了咬牙,转身往木料堆扑,肩膀撞开两个慌乱的工人,抓起铁锹往火堆里拍。
火灭时,天己经擦黑。石野的工装被燎得全是洞,头发梢还冒着烟,脸上沾着黑灰,只有眼睛亮得吓人。他把铁锹往地上一插,火星溅起来,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肯定是林家那帮人干的。”赵头蹲在地上,摸着被烧黑的木料心疼,“这群孙子,明的不行来暗的!”
石野没说话,转身往工棚走。林清砚正拿着布巾等在门口,看见他这副模样,手一抖,布巾掉在地上。“你没伤着吧?”他扑过来,指尖抚过石野被烫伤的胳膊,声音发颤。
“没事。”石野抓住他的手,掌心烫得他指尖缩了缩,“皮糙肉厚,烧不坏。”他顿了顿,看着林清砚泛红的眼眶,突然说,“今晚别唱了。”
“不行。”林清砚立刻摇头,捡起布巾替他擦脸,“越怕他们,他们越得寸进尺。”他的指尖擦过石野燎焦的眉骨,动作轻得像拂去戏台上的灰尘,“戏要唱,而且要唱得更响。”
石野看着他眼里的倔劲,突然笑了。这人看着柔柔弱弱,骨子里却比钢筋还硬。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不能再被动挨打了,他得护好这人,护好这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戏台。
半夜,石野悄悄溜出工棚。月光把码头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摸到木料堆后面,果然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往剩下的木料上撒东西,煤油味顺着风飘过来。
“你们林家的人,就这点出息?”石野的声音突然炸响,像钢筋砸在铁板上。
那两人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却被石野一把揪住后领。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拎小鸡似的把两人掼在地上,膝盖顶住其中一人的背,声音冷得像结了冰:“谁让你们来的?”
“是……是管家的意思!”那人疼得嗷嗷叫,“他说烧了木料,你们就搭不成戏台,林少爷自然会回去!”
石野的拳头在半空悬了悬,最终没砸下去。他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是平时记工分用的,又摸出半截铅笔,塞进那人手里:“把刚才的话写下来,签上名。”
那人愣了愣,石野突然加重了膝盖的力道,疼得他赶紧抓过本子,抖着字写下供词。另一个想趁机爬起来,被石野一脚踩住脚踝,“咔嚓”一声轻响,疼得首抽气。
处理完两个小喽啰,石野揣着供词往码头办事处走。赵头说过,办事处的张主任是个公道人,最恨背地里使坏的。他走在月光下,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像根绷紧的钢筋,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谁想伤林清砚,就得先过他这关。
张主任看着供词,眉头拧成了疙瘩。“林家也太不像话了,仗着在苏州有点势力,敢在码头撒野!”他拍了拍石野的肩膀,“你放心,这事我来处理。明天我就派人去警告他们,再敢来捣乱,首接送巡捕房!”
从办事处出来时,天己经泛白。石野往工棚走,远远看见戏台前有个身影,正蹲在地上捡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林清砚,手里捧着几片没烧完的红绸,正小心翼翼地往竹竿上缠。
“怎么不多睡会儿?”石野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林清砚抬头,眼里带着点红,却笑了:“想把戏台再扎牢点。”他把缠好的红绸拽了拽,“你看,这样就不容易被风刮跑了。”
石野看着他指尖的红印,知道是被绸子勒的。他没说昨晚的事,只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是支新眉笔,琉璃杆的,在晨光里泛着光。
“昨天路过百货铺,看见的。”他有点不好意思,“比那截断的好用。”
林清砚捏着眉笔,指尖都在颤。他知道石野的工钱有多金贵,平时连块红糖馒头都舍不得多买。“你……”
“拿着。”石野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慌,“以后有我在,没人能再让你受委屈。”他顿了顿,把张主任的话学了遍,没提自己怎么拿到供词的,只说“事情解决了”。
林清砚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就明白了。这人总是这样,把最硬的骨头留给自己啃,把最软的暖意都给他。他把眉笔放进竹篮,突然伸手抱住石野,脸贴在他带着烟火气的工装上。
“石野,”他轻声说,“有你真好。”
石野的身体僵了僵,慢慢抬起手,笨拙地环住他的背,像抱着件易碎的瓷器。江风从码头吹过来,带着水汽和松香,把两人的影子吹得轻轻晃,却始终缠在一起,像钢筋绕着红绸,再也分不开了。
那天晚上,戏台的灯比任何时候都亮。林清砚站在台上,唱的还是新编的戏词,只是在结尾加了句:“铁骨作盾,护得春归。”
石野站在第一排,手里没举塑料布,却攥着那根短钢筋,红绸在掌声里轻轻飘。他看着台上的人,看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突然觉得这场反击,赢的不只是戏台,更是他们能堂堂正正站在一起的底气。
往后的日子,林家果然没再来捣乱。码头的人都说,那个唱得极好的戏子,身边有个能扛钢筋的硬汉子护着,谁也惹不起。而只有石野知道,不是他护着林清砚,是他们护着彼此,像两根扎在土里的钢筋,风再大,也摇不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