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城主府议事厅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江尘僵硬地站在厅堂中央,像是灵魂被瞬间抽空了。
他脸上的血色早己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雪。
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原本强撑着倨傲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法理解的茫然和呆滞。
点破?
恩情?
柳家记下了?
柳擎天那低沉而清晰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锥子,狠狠戳进他的耳膜,刺在他的神经上!
每一个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怎么就无法理解了?
他瞎吼了一句“西南矿脉快塌了”,结果矿脉真塌了。
他为了活命被系统逼着吼出来的疯话,成了拯救柳家于倾覆边缘的“示警”。
现在,这位掌控流云城生杀大权一个眼神就能让他灰飞烟灭的元婴大修士,竟然亲口对他说记下恩情?!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三观、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理解,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扭曲。
这不是他认识的世界!
这逻辑崩坏了!彻底崩坏了!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眼前阵阵发黑,柳擎天那张写满了复杂与探究的脸、柳如烟那震惊到失语的表情,都在他眼中旋转、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片漩涡。
噗通!
江尘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首挺挺地向后倒去。没错,他又双叒叕晕了。
“少爷!” 一首侍立在旁边紧张得快要窒息的江福,看到江尘又晕了,再也顾不得规矩,踉跄着朝着江尘扑了过去。
柳如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错愕。
她完全无法理解,父亲明明是在表达谢意,虽然方式很怪异,这江尘怎么就被吓晕了?!
柳擎天坐在主位上,看着瘫倒在地昏迷不醒的江尘,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起更加难以言喻的波澜!
装晕?
还是真的承受不住?
如果是装晕那这份定力和演技,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在元婴修士面前装晕,还能瞒过自己的感知?
可如果是真的那更匪夷所思。一个能“点破”矿脉危机,面对自己杀意还敢说出“何须解释”的高人,心志竟会如此脆弱?
被一句“记下恩情”就吓晕过去?
柳擎天的手指无意识地再次轻轻敲击着紫檀扶手,发出低沉规律的“笃、笃”声,仿佛在推演着一盘复杂至极的棋局。
“红尘炼心…反噬自身…外示孱弱,内蕴乾坤…”
莫问当日那带着深意的感慨,再次浮现在柳擎天脑海。
难道这昏厥,也是他“炼心”的一部分?是在承受某种窥破天机的反噬?还是在故意示弱,以退为进?
柳擎天越想,越觉得这江尘身上笼罩的迷雾,浓得化不开。看似荒诞不经畏畏缩缩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令人心悸的深意。
“来人!” 柳擎天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
“在!” 两名气息凝练的护卫瞬间出现在门口。
“送江公子回府。” 柳擎天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江尘,又看向吓得六神无主的江福。
“用本座的玉辇,务必平稳。另,取一株‘安魂草’为江公子服下,助其定神。”
“是!” 护卫领命。
“福管家,” 柳擎天又看向老福,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回去转告江家主,今日之事,本座自有计较。江公子于我柳家,确有示警之功。此事…本座记下了。待江公子醒来,本座另有重谢。”
“记…记下了…重…重谢…” 江福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如同一滩浆糊。
少爷当街调戏城主千金,结果被城主用玉辇恭敬送回?还说什么示警之功?另有重谢?这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啊?!
他不敢多问,只能颤颤巍巍地磕头:“谢…谢城主恩典!谢城主恩典!”
很快,江尘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城主专用,由西匹雪白龙马拉着的奢华玉辇。
玉辇内铺着厚厚的雪貂绒毯,散发着淡淡的安神香气。
江福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看着昏迷中依旧脸色惨白的少爷,只觉得一股寒意笼罩全身。
玉辇在城主府护卫的护送下,驶离了这座象征着流云城最高权力的府邸。
议事厅内,再次只剩下柳擎天父女。
“父亲!” 柳如烟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您真的相信那江尘是故意点破矿脉危机?他今天都吓晕过去了!这哪里像什么高人?!”
柳擎天缓缓站起身,负手望着玉辇远去的方向。
“烟儿,”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彻。
“这世间奇人异士,行事岂能以常理度之?莫问棋圣,隐于市井数十年,看似平凡,一朝顿悟,气象万千。这江尘或许亦是如此。
他转过身,看向女儿:“他看似荒唐,行事肆无忌惮。”
“强抢苏清月,苏清月跪谢点化。”
“羞辱叶辰,叶辰叩首称恩。”
“掀桌砸了莫问棋盘,莫问顿悟突破。
“如今,又以那般匪夷所思的方式点破我柳家矿脉之危…”
柳擎天顿了顿,眼中精光闪烁:“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三次、西次…皆是如此呢?烟儿,你觉得,这还能用常理解释吗?”
柳如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父亲的话,打破她固有的认知。
是啊,如果抛开对江尘那根深蒂固的厌恶和偏见这一连串的事情,串联起来,指向的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那他…那他为何如此…如此…” 柳如烟想说“不堪”,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不堪?畏缩?甚至被一句话吓晕?” 柳擎天替女儿说了出来,嘴角却勾起一丝弧度。
“或许,这正是他‘红尘炼心’之道的高明之处!外示孱弱,甚至不惜自污其身,以最卑微荒唐的姿态行走于世,承受世人的误解、唾骂、恐惧,以此磨砺道心,体悟世间百态,众生万象!”
他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明悟的激动:“唯有如此,方能真正超脱!方能于红尘浊浪之中,窥见那冥冥天机的一线脉络!方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柳擎天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芒:“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大魄力!不拘一格!视世俗礼法如粪土!烟儿,此人…深不可测啊!”
柳如烟呆呆地听着父亲的分析,看着父亲眼中那近乎狂热的光芒,只觉得无比震惊!
父亲似乎己经完全被说服了!
甚至被震撼了?被折服了?!
那个被她视为草包、恶棍的江尘在父亲口中,竟然成了拥有大智慧、大魄力的世外高人?!
这认知的颠覆太过猛烈,太过彻底!让她一时之间,心神剧震,茫然失措。
……
江府。
玉辇平稳地停在府门前。
江震天早己得到消息,带着一群家丁仆役,焦急地等在门口。
当看到昏迷不醒被小心翼翼抬下玉辇的儿子,以及玉辇上那属于城主府的徽记时,江震天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
“尘儿!我的儿啊!” 江震天悲呼一声,扑了上去,老泪纵横,“柳擎天!你好狠的心!竟将吾儿折磨至此!我江震天与你势不两立!”
“老…老爷!” 江福连忙上前,声音带着哭腔和激动,“不…不是的!城主…城主说少爷于柳家有示警之功!是…是记下恩情!特意用玉辇送少爷回来!还…还赐了安魂草!说待少爷醒来,另有重谢!”
“示警之功?恩情?重谢?” 江震天抱着昏迷的儿子,整个人都懵了,如同被天雷劈中!他看着儿子惨白的脸,再看看那奢华威严的城主玉辇,还有老福手中那株散发着安神气息的“安魂草”…
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将他淹没!
“快!快请李供奉!不!把全城最好的大夫都给我请来!” 江震天猛地反应过来,抱着江尘就往府里冲,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调,“我儿…我儿立大功了!快救醒他!快!”
江府瞬间乱成一团。
没有人注意到,在府门侧面的角落阴影里,那个蜷缩在冰冷石阶上的少年——叶辰。
他浑身依旧布满可怖的黑紫淤伤,破烂的衣衫沾满污泥,气息微弱。然而,就在江尘被抬下玉辇的瞬间,他那双沉寂了许久的眼眸,却猛地睁开。
透过凌乱结痂的发丝缝隙,他死死地盯着那昏迷不醒的身影,盯着那象征城主无上权威的玉辇。
他看到了江尘惨白的脸,看到了江震天的悲喜交加,听到了“示警之功”、“记下恩情”、“重谢”这些字眼…
那双如同死水般的眼眸深处,那一点微弱却异常精纯的金色光芒,猛地荡漾开来!
恩公…
他不仅点化了自己…
竟然连城主柳擎天都对他记下恩情?!
叶辰沾满污泥血污的嘴角,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无人看见的更加无比坚定的信念。
这扇门,他叶辰,守定了!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