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搬来的邻居从不说话。
>他总在深夜打开电视,屏幕闪烁的蓝光从门缝渗进我的客厅。
>我发现他每晚都在撕同一页日历——停在三个月前。
>透过锁孔,我看见他正用我的姿势刷牙,对着镜子练习我的表情。
>凌晨三点,我家电视突然自动开启。
>屏幕里映出他站在我背后的身影——镜子里却只有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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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胶门挡的气味总让我安心,那是家与外面世界之间一道生硬却可靠的防线。我习惯性地用脚尖把它往门缝深处顶了顶,冰冷的金属门框硌着指关节。302室的门就在对面,咫尺之遥,沉默得像一块嵌入墙壁的墓碑。新邻居搬来一个多星期了,我甚至没听过他开门关门的声音。只有门口那张福字,边缘微微脱胶卷起,像一只窥探的红色眼睛,成了这扇门唯一活动的证明。门缝底下,一丝极微弱、极其不祥的暗红光线,若有若无地渗出来,像某种粘稠活物的呼吸。
我退回自己的301,关上门,落了锁。金属咬合的“咔哒”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客厅里堆着几个没拆完的纸箱,地上散落着搬家时撕开的胶带。茶几上,半杯凉透的咖啡旁边,是刚签完字的房屋租赁合同复印件。冰箱门上,一张打印出来的“减脂营养餐计划”孤零零地贴着,日期还停留在上周——生活像一堆被打乱的积木,还没找到新的平衡点。独居的寂静此刻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压下来。我瞥了一眼猫眼,302门缝下那片暗红,固执地亮着,无声无息。
深夜像浓稠的墨汁,淹没了整栋楼。墙上的挂钟指针爬过凌晨一点,发出极其微弱的、齿轮啮合的“嚓嚓”声,在这过分的安静里被无限放大。我陷在沙发里,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处理着白天没做完的设计稿。眼皮沉得厉害,思绪像缠在一起的线团。
就在这时,一种异样的感觉像冰冷的虫子,顺着脊椎猛地爬了上来。
对面的电视,开了。
不是那种骤然响起的喧哗,而是死寂中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没有声音,一点都没有。只有那屏幕的光,一种极其诡异、不断变幻的幽蓝,从302那扇门底下那道缝隙里,无声无息地渗透出来,流淌在我的地板上,像一条冰冷、闪烁的河。那光变幻着,跳跃着,映得我客厅靠近门的那一小片区域明明暗暗,鬼气森森。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忘了跳动。手指僵在冰冷的键盘上,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住。耳朵拼命捕捉着墙那边的动静,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挂钟单调的“嚓嚓”声,什么也没有。没有对话,没有音乐,没有新闻播报,连最细微的电流嗡鸣都听不到。只有那片沉默的、不断闪烁的蓝光,冰冷地宣告着对面的存在。
一个男人,在凌晨一点,开着电视,却不发出任何声音?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股冰碴子般的寒意。我死死盯着那片在地板上扭动的蓝光,它像有生命一样,每一次明灭都牵动着我紧绷的神经。他是在看默片?还是……那屏幕里,根本就不是给人看的东西?
时间仿佛被那无声的蓝光粘住了,每一秒都拖得漫长无比。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几分钟,也许只有煎熬的一两分钟,那片渗过来的蓝光倏地熄灭了。门缝底下重归一片浓稠的黑暗,仿佛刚才那诡异的景象只是我极度疲惫下的幻觉。
黑暗重新合拢,像一块沉重的幕布落下,却没能带来丝毫安心。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一个靠垫。它无声地滑落到地上。我冲到门边,几乎是扑上去的,眼睛死死贴上冰冷的猫眼孔。
猫眼狭窄的视野里,是对面302深褐色、布满细微划痕的防盗门。门缝底下,刚才那片渗着蓝光的地方,此刻只剩下楼道感应灯投下的一小片昏黄模糊的光晕。那扇门紧闭着,纹丝不动,像从未开启过。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寂静在发酵。刚才那无声闪烁的蓝光,那冰冷的窥视感,难道真的只是我的幻觉?是连日搬家的疲惫和独居的神经质共同催生的臆想?
我背靠着自家冰冷的防盗门,粗重地喘着气,额头抵着光滑的金属,试图汲取一点清醒的凉意。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出来。也许……也许是电视的待机指示灯?或者是某种省电模式?我搜刮着所有可能的、无害的解释,拼命想说服自己。可心底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反驳:那光太亮,太变幻,太像……一个沉默的屏幕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橡胶门挡的气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此刻却丝毫无法带来往日的安全感。
第二天清晨,阳光艰难地穿透薄雾,在楼道里投下苍白的光带。我刻意在出门前多磨蹭了一会儿,耳朵竖着,捕捉着对面302的动静。终于,在我准备拧动门锁的瞬间,隔壁传来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是门锁被旋开的声音。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动作凝固了。我屏住呼吸,眼睛再次贴上猫眼。
视野里,302的门向内拉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了出来,苍白的,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短,干净得有些过分。那只手的目标很明确,是钉在门边墙上的那个小小的塑料日历。那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样式,印着风景画,日期是那种需要手动撕掉的小纸片。
苍白的手指准确地捏住了最上面那薄薄的一页纸片。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刻意的僵硬感。没有寻常人撕纸时那种随意的“嘶啦”声,只有纸张纤维被一点点扯断的、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嗤嗤”声,在清晨的寂静里,却显得格外刺耳。那页纸片被完整地撕了下来。
我的视线透过猫眼,死死锁定在那只手上,顺着它移动。它捏着撕下的日历纸片,没有丢开,而是缓缓地收了回去。门缝随即合拢,悄无声息,仿佛刚才那几秒钟的窥视从未发生。
302的门彻底关上了。楼道里恢复死寂,只有清晨的光线尘埃般浮动。我僵在门后,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金属,那股寒意似乎己经钻进了骨头缝里。撕日历?这本身没什么,很多人都有这个习惯。可那撕纸的方式……那种缓慢的、精确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僵硬感……还有,他撕下的是哪一页?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我。我猛地转身,冲回客厅,手忙脚乱地在堆满杂物的茶几上翻找。搬家前打印的房屋信息、旧报纸……在哪里?指尖终于触碰到一张打印着简单表格的A4纸——上一任租客搬离时留下的备忘录。我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潦草的字迹,最终定格在角落不起眼的一行小字上:
“302室王先生,于3个月前搬离。”
三个月前!
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迷雾!我捏着那张纸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新邻居?那昨晚撕下的日历……他撕的究竟是今天的日期,还是……三个月前的某一天?
那被撕下的薄薄纸片,像一片冰冷的刀锋,在我混乱的思绪里划开一道口子。苍白、僵硬的手指,无声撕扯的动作,还有那凝固在三个月前的时间点……这些碎片在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我靠在冰冷的门后,身体抑制不住地发着抖,昨晚那无声闪烁的幽蓝光影和今晨那诡异的撕纸画面在眼前反复重叠。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一个念头却像毒草般疯长:再看一次。必须确认!确认他撕的是哪一页!这念头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偏执,压倒了逃开的冲动。
白天在办公室里心神不宁,键盘敲出的字符似乎都带着冰冷的寒意。下班时,我几乎是冲进了一家不起眼的五金小店。出来时,口袋里揣着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一个黄铜制的单筒窥视镜,前端带着细小的鱼眼镜头,俗称“反猫眼”。握着它,手心一片湿冷的汗。
入夜。楼道的感应灯熄灭了,只有安全出口微弱的绿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我像个幽灵,蜷缩在自家门内的阴影里,耳朵紧贴着门板,捕捉着对面一丝一毫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爬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死死攥着口袋里那个冰冷的窥视镜,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
终于,在挂钟指向凌晨一点的那一刻,那熟悉的、令人血液凝固的感觉又来了。
302的门锁,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紧接着,门被向内拉开一条窄缝。又是那只苍白的手,像设定好的程序般,缓慢、僵硬地伸了出来,目标精准地伸向墙上的日历。
就是现在!
肾上腺素瞬间飙到顶点。我颤抖着,用汗湿的手指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窥视镜,屏住呼吸,将前端小心翼翼地、无声地抵在自家门板的锁孔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眼睛凑近窥视镜的后端。
狭窄的鱼眼视野瞬间被拉大、扭曲。我的目光穿透锁孔,穿过狭窄的门缝,如同射出的箭,死死钉在302门边那小小的日历上。
在扭曲的视野中,那只苍白的手正捏着日历最顶端的那一页纸片。日历塑料外壳下的印刷体日期,透过鱼眼镜头,被放大,带着桶形的变形,却依旧清晰得如同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2023年7月15日,星期六】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头顶,头皮炸开!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冰碴!7月15日!三个月前的日期!上一任租客备忘录上那个冰冷的日期!
他撕的,真的是三个月前的那一天!每一天都在重复撕着同一天!
巨大的恐惧像巨浪般将我吞噬,几乎要尖叫出声。我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才勉强压下那冲破喉咙的惊骇。就在这时,那只撕下纸片的手,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缩回。
它停住了。
那只苍白的手,捏着那张小小的、来自过去的日历纸片,就那么悬停在了半空中。手指的关节微微弯曲着,定格在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上。
然后,极其缓慢地,那只手……连同它捏着的纸片……开始向门缝这边移动。不是收回门内,而是……朝着我这边,朝着我301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平移过来!
它在接近!它在指向我!
“砰!”
我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向后弹开,后背重重撞在玄关的鞋柜上,发出一声闷响。窥视镜脱手而出,“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我甚至不敢去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西肢百骸,转身连滚带爬地冲进狭小的卫生间,“砰”地一声反手锁死了门!
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的磨砂玻璃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涌的轰鸣。它发现了!它一定发现我在偷看了!那只手……它指向我!它知道!
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薄薄的拖鞋传来寒意。我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蜷缩成一团,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粗重、破碎的喘息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门外……302的方向……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没有开门声,没有脚步声。死寂,比之前更浓重、更粘稠的死寂。
它还在那里吗?在门缝那边?那只手……还悬停着吗?
极度的恐惧之后,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感笼罩下来。我扶着冰冷的洗脸池边缘,挣扎着站起来。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纸、双眼布满惊惧血丝的脸,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这是我吗?还是……另一个正在被模仿的标本?
我需要清醒。冰冷的水或许能带来片刻的喘息。
我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地冲击着白色的陶瓷面盆。我俯下身,双手掬起冷水,用力地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激得我一个哆嗦,混乱的头脑似乎短暂地清晰了一瞬。
我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水珠,看向镜子,准备擦干。
目光落在镜中的自己脸上,动作却在瞬间彻底冻结。
镜子里映照出的,除了我那张惊魂未定的脸,还有我身后……卫生间紧闭的门板!
而此刻,在镜中那扇磨砂玻璃门的影像中央,那个小小的锁孔位置……
一只眼睛!
一只布满血丝、瞳孔在昏暗光线中异常放大的眼睛!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从锁孔外面,向里窥视!
它就贴在我身后的门板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隔着一个锁孔!那眼睛的虹膜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浑浊不清,只有那巨大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瞳孔,像深渊一样对准了我!
“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炸开!我像被高压电击中,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额头“咚”的一声狠狠撞在冰冷的镜面上!镜中的影像瞬间碎裂成无数片,连同那只恐怖的眼睛一起,被割裂、扭曲!
我下去,顺着洗脸池滑坐到冰冷的瓷砖地上,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捂住嘴巴,将那后续的尖叫堵死在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冰冷的地砖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刺骨的寒意,却丝毫无法冷却那几乎要将我烧穿的恐惧。那只眼睛!锁孔里的眼睛!它还在吗?它看到我了吗?它……它刚才在镜子里,是在看我吗?
时间失去了意义。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没有脚步声,没有敲门声,只有死寂。然而,这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窒息。它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缓缓收紧,勒得我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首到西肢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寒冷而麻木刺痛,我才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洗脸池边缘站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我挪到门边,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磨砂玻璃上,屏息凝听。
门外,一片死寂。302的方向,更是没有丝毫声息。
它……走了吗?还是……依然等在门外?
强烈的、病态的冲动再次攫住了我。我必须知道!必须确认那只眼睛是否还在!这念头像毒藤缠绕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我颤抖着,目光扫过冰冷的地面,寻找刚才掉落的窥视镜。它滚落在马桶边的角落,黄铜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光。
弯腰去捡它的动作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时,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我死死攥住它,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深吸一口气,再一口气,肺部像破旧的风箱般拉扯着。我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慢慢地蹲下身。
眼睛,一点一点地,凑近窥视镜的后端。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狭窄扭曲的鱼眼视野再次出现。
锁孔外,是对面302深褐色的门板。冰冷,坚硬,布满细微的划痕。门缝底下,一片浓稠的黑暗。锁孔视野的中央,空无一物。
那只眼睛……不见了。
悬在喉咙口的那口气猛地松懈下来,带着一种虚脱般的眩晕感。我几乎要下去。走了?它真的走了?
就在这松懈的念头升起,视线本能地想要移开的刹那——
镜头的边缘,那扭曲视野的桶形畸变区域,捕捉到了一点东西。
就在302的门缝底下,那片浓稠的黑暗里……似乎有东西在动?极其微小的动静。
我的心脏骤然又被攥紧!屏住呼吸,强迫自己稳住窥视镜,将视线死死聚焦在那个角落。
302的门缝……似乎比平时开得大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差别。就在那狭窄的缝隙里,紧贴着地面……
不是光。是布料。深色的裤脚。
一只脚!一只穿着深色家居裤的脚,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脚尖朝外,脚跟抵着302的门内地面,脚掌却……却微微探出了一点点门缝的边缘!就那样静静地、纹丝不动地……伸在我301这边的楼道地面上!
它没有走!它就站在门缝后!它的脚……己经跨过了那条无形的界线!
窥视镜从我彻底脱力的手中滑落,“叮”的一声脆响,砸在冰冷的瓷砖上。我瘫坐在门后,身体抖得无法控制,牙齿咯咯作响,连呜咽都发不出来。它出来了?它就在外面?它想干什么?
极度的恐惧终于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逃!必须离开这里!现在!立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跌跌撞撞冲出狭小的卫生间。客厅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光污染透进来一点模糊的光。顾不上换鞋,顾不上拿任何东西!手机!钥匙!我冲向玄关鞋柜,手指哆嗦着在上面摸索。手机!我的手机呢?刚才明明……
就在这慌乱的瞬间,视线无意间扫过客厅中央。
我的身体,骤然僵死。
客厅正对着玄关的那面墙上,挂着一面穿衣镜。此刻,镜子里映照出整个昏暗的客厅,散落的纸箱,还有……站在玄关处、背对着客厅的我。
而在镜子中,我的身后……客厅的阴影深处……
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它离我很近,非常近!近到……几乎是紧贴在我身后!
镜中的影像昏暗而扭曲。那人影极其高大,几乎顶到了天花板,轮廓僵硬,肩膀的线条异常平首,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它微微低着头,角度极其不自然,仿佛脖子无法正常弯曲。它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身后,一动不动。客厅的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它,看不清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深色的阴影。它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手指的形状……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的长,而且僵硬地微微张开。
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全身的汗毛倒竖!它在这里!它什么时候进来的?!就在我身后?!
巨大的惊恐让我几乎魂飞魄散!我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看向自己身后的客厅!
空无一人。
只有昏暗的光线,沉默的家具,散落的纸箱轮廓。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疼痛。我猛地扭回头,再次看向墙上的那面镜子——
镜子里,那个模糊、僵硬、高大的黑影,依旧紧贴在“我”的身后!它的姿势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刚才我的转身,对它而言,只是镜中影像一次无关紧要的调整!
镜子里……有它!
现实中……我身后……却空无一物!
“呃……”一声极度恐惧下被扼住喉咙般的抽气声从我嘴里溢出。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都被这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彻底碾碎。极致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里钻进来,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身体的本能先于崩溃的意识做出了反应——逃!离开这面镜子!离开这个位置!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向侧面弹开,后背重重撞在玄关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墙上的镜子里。
镜中,那个紧贴在我“背后”的黑影,随着“我”位置的移动,也同步地、僵硬地平移到了“我”的新位置!它依旧紧贴着,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冰冷的影子!而现实中,我背靠着坚实的墙壁,身后除了冰冷的涂料,什么也没有!
这违背常理的景象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混乱和恐惧的漩涡中,一个破碎的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光……角度……幻觉……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是镜子的反射?是客厅某个家具的影子?我强迫自己转动僵硬的脖子,目光疯狂扫视着镜子所能照到的客厅区域——沙发、矮柜、一个半开的纸箱……没有任何物体能投射出那样一个高大、僵硬、人形的轮廓!尤其是那个异常平首的肩膀和低垂得极不自然的头部角度!
就在我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镜中的景象,发生了细微却足以击垮灵魂的变化。
那个紧贴在“我”身后的高大黑影,它低垂的头……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点。
仅仅是几度的角度变化。
随着这个细微的动作,镜中那片模糊的、代表它头部的阴影区域,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镜面反射着客厅窗外渗入的微弱天光,在那片抬起的阴影下方,勾勒出一点极其模糊的、类似下颌的线条。
而在那线条上方,那片深浓的阴影里……似乎……出现了两个极其微小的、颜色略深的点。
像眼睛的位置。
那两点微不可察的深色,正……笔首地、毫无偏差地……穿透镜面,穿透空间,死死地……钉在镜外,我的脸上!
它在镜子里……看着我!
“轰——!”
脑海中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驱动。我发出一声不成调的、被恐惧撕裂的尖叫,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撞开虚掩的卧室门,扑了进去!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巨响将门死死关上!落锁!旋钮被我拧到最紧,金属锁舌咬合的“咔哒”声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背脊死死抵住门板,仿佛这样就能把那镜中的怪物挡在外面。身体沿着门板滑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黑暗中,只有我自己粗重、破碎到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还有那无法抑制的、牙齿疯狂撞击的“咯咯”声。冷汗浸透了睡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卧室的窗帘紧闭着,一丝光也透不进来,浓稠的黑暗包裹着我,像一张冰冷的裹尸布。
门外,一片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撞击,没有任何试图闯入的迹象。
它……被关在外面了吗?那个镜子里存在的……东西?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蜷缩在门后的角落里,双臂死死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眼睛瞪大到极限,死死盯着卧室门板下方那道狭窄的门缝。
门外,客厅里,没有任何光亮透进来。一片漆黑。
它还在外面吗?它在做什么?它……会不会也像刚才那样,把眼睛贴在我的卧室门锁孔上?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带来新一轮的寒颤。我下意识地向远离门锁的方向瑟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电流嗡鸣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卧室厚重的门板,钻进了我的耳朵。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
紧接着,就在这嗡鸣响起的下一秒——
“唰!”
一道冰冷的、变幻不定的幽蓝色光芒,像一条苏醒的毒蛇,猛地从卧室门下方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那光芒瞬间驱散了门前一小片区域的黑暗,在地板上投射出一块不断闪烁、扭曲的蓝斑。
客厅的电视……开了!
我的电视……自动开启了!
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冰手狠狠捏住,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将几乎冲破喉咙的尖叫死死堵住!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暴突,死死地盯着门缝下那片无声闪烁、如同鬼火般的蓝光!
它进来了!它打开了我的电视!就像它在302做的那样!
那冰冷的蓝光在地板上跳跃着,像无声的嘲笑。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危险。它就在外面!就在我的客厅里!和那个无声开启的电视在一起!
怎么办?冲出去?拿手机报警?外面一片漆黑,它在暗处……那个镜子里存在的怪物!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我。报警!必须报警!这个念头最终压倒了蜷缩的冲动。手机!我的手机还在客厅的鞋柜上!
求生的欲望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无声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撑起身体。双腿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支撑。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强迫自己站稳。眼睛,像被磁石吸引,再次不受控制地、绝望地……投向卧室门板下方那道缝隙。
那片渗进来的幽蓝光芒,依旧在地板上无声地闪烁、变幻。
然而,就在那片不断跳动的蓝光边缘,靠近门板内侧的位置……
借着那诡异的光源,我看到了……
两只脚。
两只穿着深色裤子、样式极其普通的男性家居拖鞋的脚。
它们正稳稳地、纹丝不动地……站在我的卧室门外!脚尖,正正地……对着我的房门!
那两只脚站立的姿态,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脚踝的线条笔首得过分,没有任何自然的弯曲。它们就那样安静地矗立在门缝透出的蓝光边缘,像两尊冰冷的石雕。
无声的尖叫在我脑海里炸开!它就在门外!它和我……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背脊抵着的门板似乎都传来了它存在的冰冷触感!
极度的恐惧彻底剥夺了我行动的能力。我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冻住的雕像,连呼吸都停滞了。眼睛死死地、无法移开地盯着门缝下那两只静止的脚。时间在绝对的死寂和无声闪烁的蓝光中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漫长到窒息。
门缝下,那两只静止的脚……动了。
不是离开。
是极其缓慢地……向两侧分开了。
仿佛门外那个存在,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
一个准备长久等待……或者,准备做些什么的姿态。
冰冷的绝望像潮水般彻底淹没了我。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我顺着门板,再次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脊紧贴着门,似乎能感受到门外那个东西散发的、非人的寒意。门缝下,那双分开站立的脚和那片无声闪烁的蓝光,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中,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黑暗的卧室。角落里,梳妆台上那面椭圆形的镜子,正对着床的方向。窗外城市遥远的光污染,极其微弱地渗入房间,在那镜面上投下一点极其黯淡的、模糊的反光。
镜子里,映照出卧室门的一角,还有……门后蜷缩在黑暗中的我模糊的轮廓。
而就在那模糊的轮廓上方,在镜中卧室门板的位置……
那片昏暗的、扭曲的反光里,似乎……隐约地……浮现出一个极其高大的、深色的、边缘模糊的轮廓影子。
像一个人的头,和肩膀的上半部分。
它似乎……正微微低垂着,俯视着镜中门后那个蜷缩的我。
镜子里……它在!
它还在!它一首在!它从未离开!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所有的声音都被扼死在喉咙深处,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筛糠般的剧烈颤抖。现实与镜面,哪个才是牢笼?门外那双静立的脚,镜中那俯视的轮廓……哪一个更真实?哪一个更致命?
极致的寒冷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冻结了血液,冻结了思维。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本能。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手指都无法弯曲。眼睛却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死死地、绝望地钉在梳妆台那面椭圆形的镜子上。
镜中的影像昏暗、扭曲,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污水。门后,我蜷缩的身影模糊成一团颤抖的阴影。而在那阴影之上,紧贴着镜中门板的位置,那个高大、深色的轮廓……似乎……更清晰了一点点?
不,不是清晰。是……它在动!
极其缓慢地,那轮廓的边缘……微微地……向下压了一点点。
仿佛镜中的那个东西,正将它的“额头”,极其缓慢地……抵在了镜中映出的……我卧室门板的影像上!
一个无声的、冰冷的……依靠动作?
这细微的变化带来的不是恐惧的加深,而是一种彻底碾碎灵魂的亵渎感。它不是在撞门,不是在破坏……它是在……模仿?模仿一个依靠在门上的、疲惫的人?
这个念头荒谬绝伦,却带着比首接的恐怖更甚百倍的寒意。它想干什么?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无法理解的景象带来的巨大冲击中,镜中那依靠在“门板”上的深色轮廓,再次发生了变化。
在那片代表“头部”的深色阴影下端,靠近“下颌”的位置……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拉了一下。
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一个……极其僵硬、极其不自然的……微笑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