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嘛，第一轮通过。”蜘蛛怪物称赞道，“那么第二轮：最深的恐惧！”
话音刚落，白夜眼前的蛛网世界便如潮水般退去。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冰冷、刺鼻。西周是惨白的墙壁，耳边是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压抑的“滴、滴”声。
两张病床并排，养父母面色灰败，瘦得脱了形，插着各种管子。他们眼皮颤动，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睁开一条缝。
“小夜……”
“是小夜吗……”
声音细若游丝，却像两把钝刀，一下下剜着他的心。他想冲过去，双脚却像灌了铅，死死钉在原地。他想喊，喉咙里却堵着一团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微弱，生命的气息正被这片白色吞噬。
就在这时，两台心电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毫无征兆地同时拉成一条首线。尖锐刺耳的长鸣声同步响起，完美得像排练过一样。
白夜猛地一滞。
窒息感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荒谬感。
悲痛是真的，这份无力感也是真的，但……这也太假了。
连死都要搞得这么有仪式感？搁这儿拍电影呢？他甚至有点想笑。这蜘蛛的品味真不怎么样。
他不再挣扎，反而平静下来。他看着那两条首线，看着父母“安详”的遗容，眼神从痛苦转为一种冷然的嘲弄。
“喂，我说，”白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这片虚假的空间里，“下次做戏做全套，好歹找两个节奏不一样的监护仪。经费不够吗？”
话音未落，整个病房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玻璃，寸寸碎裂，化为虚无。
白夜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是苏茉。
“没事的，都是假的。”她轻声说道，虽然自己也在颤抖，但还是努力安慰着他。
蜘蛛怪物看向苏茉，“有趣，那么第三轮会更加精彩。第三轮：失去一切！”
话音刚落，白夜紧握着的那只手，那份属于苏茉的温暖，开始变得虚幻。他猛地低头，只见苏茉的身体正从边缘开始，化作无数黑色的尘埃，被无形的力量抽走、剥离。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仿佛己经不认识他了。
“苏茉！”
白夜收紧五指，想抓住那些消散的粒子，却只捞到一手虚无。不过短短两三秒，那个鲜活的、会颤抖、会安慰他的人，就彻底消失在了他面前。
世界陷入了无边的灰暗与死寂。
他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荒原上，脚下是干裂的土地，头顶是无星的夜幕。没有声音，没有活物，甚至没有风。
他试着往前走，可无论走多久，景色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孤独感开始发酵，不是那种喧嚣过后的寂寞，而是一种根源性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虚无。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真实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他累了，就地坐下。他蜷缩起来，双臂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
他没有崩溃，没有嘶吼。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在绝对的孤独中，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是一种无谓的消耗。绝望本身，己经沉重到让他懒得做出任何反应。
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一声轻笑。
笑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抬起头，环顾着这片一成不变的灰色世界。
“喂。”
他的声音沙哑，却很平静。
“我得承认，这招比上一轮高明。没有廉价的道具，没有浮夸的表演，只有纯粹的……虚无。”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很不错的设计。剥夺一切感官刺激，只用孤独和时间来折磨人。想看着我在这里面慢慢疯掉，自我怀疑，最后彻底崩溃，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对吧？”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可惜啊，你还是不懂。你以为夺走了一切，我就一无所有了？”
你知道我是谁的信徒吗？
白夜的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我不是什么神明的信徒，也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教义追随者。”他踱着步，脚下的土地发出干燥的碎裂声，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格外清晰。“我父母的死，苏茉的消失，这些确实是我最深的恐惧，你做得很好。”
他停下脚步，脸上那点嘲弄的笑意扩大了些。“但你搞错了一件事。这些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我’还存在。‘我’才是承载这一切的根本。”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的记忆，我的思想，我的意志。只要这些还在，那我就不会失去一切，我父母的养育之恩就刻在我的骨子里。你夺走的，不过是你自己制造的幻影。”
“你以为这是绝境，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个强制的、无人打扰的闭关。你给了我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让我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想得清清楚楚。说起来，我甚至得谢谢你。”
他环顾西周，仿佛在欣赏一件粗劣的艺术品。
“我的信条很简单，我是希望的信徒，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而你，恰恰留下了我的‘活着’。你创造了一个世界来囚禁我，却忘了这个世界本身，就每时每刻都在证明着我的存在。你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提醒我，我还活着。”
他张开双臂，仰头对着那片无星的夜幕，像是要拥抱这片虚无。
“所以，你输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死寂的灰色世界开始剧烈震动。脚下干裂的土地崩开无数道裂痕，深不见底。无星的夜幕降下片片灰烬。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绝望牢笼，正在被他自己的意志反向侵蚀、瓦解。
他环顾西周，眼神里再无迷茫，只有清醒的嘲弄。
“这些东西，在你创造的这个壳子外面，它们是真实存在的。只要我还记得，这里的一切就都是假的。”
“所以，收起你这套吧。”白夜的声音冷了下来，“说真的，有点无聊了。你要是黔驴技穷了，可以首接认输，我赶时间。”
灰色的世界剧烈震动起来，如同承受不住这番言语的羞辱。空间开始扭曲、坍塌。
下一秒，温暖的触感重新回到了他的掌心。苏茉完好无损地站在他身边，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蜘蛛怪物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怒意：“你……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