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超控局,百叶窗。
廊浅脸上青黑的阴影切成碎条。他捏着牛皮纸袋的指节发白,推门时金属把手的凉意顺着腕骨爬进脊椎——解剖室惨白的灯光下,姜砚书正在擦拭小刀,刀刃映出扭曲的光斑;赵荣倚着锈迹斑斑的铁柜,皮鞋有一下没一下叩击地面,敲出令人烦躁的节奏。
"这次的尸检报告不对劲。"
廊浅将文件甩在金属台,纸张碰撞声惊得两人同时抬头。他喉结滚动,指甲无意识抠进桌面的凹痕。
"法医科那边,连死亡时间误差三小时都发现不了?"
姜砚书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扫描仪般掠过报告:
"伤口愈合程度符合常规?"
"常规?"
廊浅突然扯着领带,眼神异样。
"你见过哪个正常死者的脏器切口,像牛排?!"
他猛地抽出一张照片摔在两人面前,尸体胸腔里整齐的切面泛着诡异的金属冷光。
"这分明是专业手术室的手笔!"
赵荣突然嗤笑出声,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
"所以呢?解剖台上躺的不过是个三无人员,就算真被掏了器官......"
他故意拖长尾音,指腹着手机屏幕。
"谁会为这种人得罪有权有势的脏器需求者?"
尖锐的电话铃声刺破凝滞的空气。赵荣接起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尸体在运往火葬场的路上?"
他狠狠挂断手机,将屏幕拍在台面上。
"GPS显示还有二十分钟火化。"
"不能烧!"
廊浅的声音不大,但震得玻璃震颤,他正就要往外冲,却被姜砚书拦住。
"你去只会打草惊蛇!"
姜砚书扯开领带系在额前,露出脖颈狰狞的旧疤。
"我开民用牌照的车,十分钟内赶到。"
她抓起外套时,后颈的冷汗在日光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如果我没回来,记得查城东那几家私立医院......"
话音未落,脚步声己消失在走廊尽头。
解剖室重新陷入死寂。廊浅盯着墙上摇晃的时钟,秒针每跳动一次,都像在心脏上碾过。当手机震动的刹那,他几乎是扑过去接听:
"截下来了?"
姜砚书粗重的喘息声从听筒传来,混着火葬场柴油发电机的轰鸣。
"尸体冻在-18℃冷柜,你们立刻过来!"
无影灯下,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腐肉气息裹挟着福尔马林冲进鼻腔。廊浅的手突然顿住——本该存放肾脏的位置,赫然留着个规则的空洞,边缘连一丝撕扯的痕迹都没有。
"秋家那个得肺癌的小辈。"
他突然开口,手套下的手指微微发抖。
"确诊后不到三天就等到匹配器官,而全市等待名单上,比他更急需的人......"
"全是底层蝼蚁。"
赵荣冷笑,解剖刀重重戳在肋骨上发出脆响
"就像案板上的鱼,被挑走最肥美的肉,剩下的.....”
他突然噤声,因为姜砚书的手机正在疯狂震动。
"上面的命令。"
姜砚书盯着屏幕,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
"结案报告必须写成'死因不明的意外事件'。"
他将手机倒扣在台面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像蛛网般蔓延。
"有人不想让这具尸体开口说话。"
深夜的别墅,廊浅蜷缩在沙发里,手机里正播放着器官移植成功的喜讯。明拾的指尖揽过他紧绷的后背:
"别把自己逼太紧。"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他突然翻身,眼中燃烧着偏执的火。
"当我们在解剖室为真相争得头破血流时,那些人正在庆功宴上碰杯…"
七天后的深夜,廊浅的手机在黑暗中亮起。赵荣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长毛老妪又出现了,这次在云祉小学后门......"
"启动B计划。"
廊浅挂断电话,将刻着阎罗印记的令牌拍在桌面。窗外暴雨倾盆,雨水冲刷着玻璃上的血手印,却冲不淡解剖台上那些无声的控诉。当姜砚书带着酒气瘫在酒吧卡座时,廊浅望着杯中摇晃的倒影,突然笑出声:
"我们多像提线木偶,以为自己在解谜,其实早就是别人棋局里的弃子。"
"但弃子也会咬人。"
姜砚书仰头灌下威士忌,喉结滚动间,脖颈的旧疤涨成可怖的紫色。
"至少在被碾碎前,我们要咬下他们一块肉。"
酒吧的隔音棉吸走了外界的喧嚣,只剩下老式留声机发出的电流杂音。
廊浅的指尖无意识着杯壁凝结的水珠,在胡桃木桌面上洇出深色的轨迹,像极了解剖台上那具尸体胸腔里未干的血迹。
“不喝当然最好。我知道借酒消愁一向不是你我会做出的选择。”
姜砚书转动着杯中的冰块,金属搅拌棒碰撞出清脆声响,却盖不住他声音里的沙哑。这人向来注重仪表,此刻衬衫领口却歪斜着,领带松垮地挂在脖颈,露出常年被手术刀磨出茧子的虎口。
廊浅扯动嘴角,牵动的却只有半边肌肉。他忽然想起白天在档案室翻阅卷宗时,钢笔墨水不慎滴落在“活体器官移植”字样上,晕开的墨团与解剖照片里的血肉模糊重叠。
“我知道……”
他低头盯着琥珀色的液体。
“可是我的理智,反而使我的躯体化愈发严重。”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感却无法驱散胸腔里那团混沌的钝痛。
“你也有同样的情况吧?我知道,你的睡眠比我差多了。”
姜砚书手中的冰块突然碎裂,发出刺耳的脆响。他望着杯底沉浮的碎冰,想起连续三个通宵追查线索后,在解剖室对着无影灯产生的幻觉——那些被掏空脏器的尸体突然坐起身,空洞的胸腔里传出婴儿啼哭。
“是。”
她喉结滚动,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灼烧着喉管,却暖不透发凉的血液。
“我以前总以为,只要解决了事情,就不再有情绪问题。”
“然后你发现。很多问题,根本不可能解决。”
廊浅将酒杯重重砸在桌面,溅出的酒液在灯光下像飞溅的血珠。他想起被强制结案的卷宗上,鲜红的印章盖在“意外死亡”西个字上,像极了父亲判决书上的公章,母亲死亡证明上的钢印,妹妹失踪档案上的注销戳——所有真相都被冠冕堂皇的谎言掩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姜砚书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自厌的嘲讽:
“我们就像困在捕蝇草里的飞虫,明明看得到外面的光,每挣扎一次,却被夹得更紧。”
他的手指无意识着杯口的齿痕,那是某次解剖时,尸体突然咬合留下的印记,至今仍在提醒他,有些真相比死亡更冰冷。
廊浅望着杯中摇晃的倒影,那个穿着警服的自己正在扭曲变形,渐渐化作阎罗殿里手持判官笔的虚影。
“是。”
他轻声回应,声音被淹没在突然响起的爵士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