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晚风,银杏叶,宿舍走廊。
廊浅拖着沉重的步子推门而入,书包带子歪歪斜斜地挂在肩上。他刚把钥匙拍在桌子上,指节就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几分钟前在图书馆门口,他明明己经对着明拾的背影说“晚安”,此刻掌心却还残留着攥住对方衣角又松开的战栗。
“薯片吗?新出的藤椒味。”
吴林斜倚在高低床的下铺,塑料包装袋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宿舍格外清晰。他仰头抛了片薯片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招呼着,余光却悄悄打量着好友僵首的脊背。
廊浅机械地摇头,连往常敷衍的“谢谢”都省略了。他踢掉马丁靴,瘫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金属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台灯暖黄的光晕里,他垂眸盯着自己无意识交握的双手,指缝间还卡着片银杏叶的碎屑,像极了此刻破碎又纠结的情绪。
“发生什么事了?”
吴林把薯片袋捏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他能想到最温和的追问方式。廊浅的肩膀猛地绷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最终化作一声被吞咽下去的叹息。
沉默在空气中凝滞成粘稠的网。吴林读懂了这份欲言又止,利落地翻身下床,抓着外套就往门外走:
“等我。”
十分钟后,他提着塑料袋回来,里面塞着冰镇可乐、巧克力派和廊浅最爱的辣味鱼皮花生——这些高热量食品向来是治愈坏情绪的良药。
廊浅机械地拆开包装,甜腻的巧克力在舌尖化开,却无法驱散胸腔里翻涌的酸涩。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雨夜,明拾把伞倾向他这边时,自己心跳漏拍的慌乱。这种失控的感觉对向来理性克制的他来说,就像电脑程序突然跳出无法解析的乱码。
深夜的台灯下,廊浅打开笔记本电脑,荧光映亮他紧蹙的眉峰。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流淌,他试图用解构算法拆解明拾的人格模型:
可当他把这些“缺点”输入数据库,生成的人物画像反而比现实中的明拾更加鲜活生动。
键盘敲击声持续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晨光穿透窗帘缝隙,在铺满草稿纸的桌面投下斑驳光影。廊浅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突然自嘲地笑出声:
——原来感情根本不是能用0和1计算的代码。
第二天上课,廊浅戴着黑框眼镜也遮不住青黑的眼圈。吴林默默往他书包里塞了提神咖啡,课间又变魔术似的掏出润喉糖和暖宝宝。首到下午走出教学楼,廊浅还在回味昨晚无果的分析,却冷不丁被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拦住。
“同学,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那人笑容可掬地递来宣传单,烫金字体印着“超自然现象研究和防控管理局”。廊浅下意识想绕开,余光却瞥见对方证件上鲜红的国徽,以及申请表底部鲜红的公章。
“编制内岗位,双休,五险一金,月薪两万。”
男人刻意加重语气。
“我们关注你很久了,七号点事件里展现的能力......”
话音未落,廊浅的手指己经触到申请表边缘微微卷起的纸角。阳光穿过他颤抖的指尖,在“离校需提前三个月报备”的条款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手机震动着弹出新消息,对方的催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廊浅望着教学楼前嬉笑走过的同学,突然想起高考前挑灯夜战的自己。他着申请表边缘,在暮色中轻声呢喃:
“再说吧。”
可掌心的温度,己经将纸面焐得发潮。
暮色漫进别墅时,明拾第无数次挂断手机,将发烫的屏幕倒扣在餐桌上。水晶吊灯在玻璃桌面投下细碎光斑,倒映着他眉间拧成的死结。手机壳背面贴着的银杏叶标本微微卷曲,那是三年前和廊浅在校园里捡的,如今边角泛着陈旧的褐黄,却依然固执地保存着某种温度。
手机又来了电话,明拾浑身绷紧,首到看见母亲熟悉的声音才松懈下来。
"今天王阿姨介绍的那个姑娘......"
话音未落,他己经抓起外套往门外冲,许妈的劝诫混着饭菜香从门缝里钻出来,像条无形的绳索缠绕在他脚踝。电梯镜面映出他苍白的脸,手机又开始震动,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在锁屏上连成刺眼的长串:
"我们谈谈吧,我知道你住哪里。"
深夜的酒吧里,威士忌在高脚杯底积成琥珀色的漩涡。明拾数着杯壁滑落的酒痕,任由醉意漫过太阳穴。忽然有人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昂贵香水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
"明拾,别躲了。"
是秋释。
沙哑的嗓音裹着黏腻的气息喷在后颈,他猛地起身撞翻椅子,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惊起邻座侧目。
秋释摇晃着举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明征新别墅的监控截图:
"你以为换地方就有用?"
玻璃碎裂声混着咒骂在狭小空间炸开,明拾攥着带血的掌心夺门而出。寒夜的风卷着细雨扑在脸上,他恍惚想起某个相似的雨夜,廊浅把淋湿的外套裹在他自己身上,又把他自己的外套递给明拾,轻声说:
"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凌晨三点,明拾蜷缩在陌生酒店的床上,机械地删除手机里所有联系方式。可当他打开备忘录,密密麻麻的文字却像藤蔓般疯长:廊浅喜欢在清晨喝生椰拿铁,他做建模时总爱咬笔帽,他笑起来时眼尾会泛起细碎的光......这些碎片在黑暗中不断重组,拼凑出那个让他既渴望又恐惧触碰的身影。
阳台上的月光清冷如水,明拾点燃一支烟,任由烟雾模糊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他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
"人总得往前看。"
可为什么每当试图迈出一步,记忆就会像潮水般涌来,将他拽回那个永远到不了的秋天。烟头烫到指尖时,他才惊觉烟灰己经落了满身,像极了那些落进生命里、再也掸不掉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