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在虚无中沉浮，意识像被揉碎的残卷，于混沌里拼贴出唯一一段清晰的画面：银鞍照白马的少年在马场疾驰，胯下骏马忽然惊嘶，将他狠狠甩向岩边，颅骨撞地的闷响仿佛还在耳畔回荡。那少年眼中最后的茫然，与他此刻的惊惶莫名重叠——这是他醒来后唯一拥有的记忆，像一枚楔子钉在脑海里，除此之外皆是空白。
“摔得真惨……”他在意识深处咂舌，二十多岁的灵魂困在这具剧痛缠身的躯壳里。
眼皮重若千斤，被缝隙里渗进的光刺得发酸。他费力睁眼，雕花楠木床顶的缠枝纹在瞳孔里慢慢洇开，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艾草与药味。鼻梁上少了熟悉的束缚，视线竟通透得惊人，这让习惯了黑框眼镜的他有些恍惚——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戴过眼镜。
刚想撑肘坐起，腰背骤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这声响惊飞了窗边打盹的绿衣婢女，少女看清他睁眼的瞬间，脸颊“腾”地涨红，尖声喊道：“太子殿下醒了！快去传御医！”她边叫边往外跑，裙摆扫过铜炉，惊起一串清脆的环佩声。
听到这句话的刘玄很诧异，并不是因为这句话很奇怪，而是声音很奇怪，并不是后世所讲的普通话，像极了他一个来自于河南洛阳的舍友的方言，但又有着稍许不同。而更奇怪的是，刘玄竟然能够听懂她在讲什么，他试着张了张口，“太子殿下？”发出的声音竟然和那个婢女的语言是相通的，“难道是这个世界在修复我这个bug?”刘玄轻摇了一下头，把这个荒诞的想法抛出了脑外，舔了舔干裂的唇，茫然环顾西周。鎏金香炉、织锦屏风……这陈设透着陌生的华贵。他是谁？太子？哪个朝代的太子？脑海里除了那段坠马记忆，仍是一片空白。
殿门被匆匆推开，为首的太医颤巍巍赶来，身后跟着个十三西岁的少年。那少年穿着青衿学子服，鬓角沾着草屑，见了他便扑到床沿，眼泪鼻涕糊了满袖：“殿下！您可算醒了！”他抽噎着，握着刘玄的肩膀，不住的摇晃，“那日您非要骑‘玉逍遥’，我拦都拦不住！现在好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爹非把我吊在府门前打三百鞭不可！”
刘玄被他晃得头晕，勉强从少年焦急的面孔上移开视线：“你是……？”
“我是费承啊！殿下您连我都忘了？”少年瞪圆了眼睛。
费承？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陡然撬动了刘玄混沌的思绪。他在记忆里飞速检索，历史学的功底让他捕捉到一丝线索：“费姓……倒是少见的姓氏。费……费祎？”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名字呼之欲出。费承，成乡侯费祎之子，日后将承袭爵位。那么自己呢？太子？蜀汉太子？
“他是费承，那我……”刘玄的心猛地一沉，“蜀汉太子，后主刘禅长子——刘璿（xuán）？”他低头看向自己交叠在锦被上的手：那是一双少年人的手，指节尚未完全长成，掌心却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虎口处甚至还有未愈的淡红伤痕。
“如今是何年何月？陛下可曾来过？”刘玄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记得史书上的记载：蜀汉太子刘璿，在亡国后随父投降曹魏，最终在钟会之乱中被乱军杀害，距离亡国大概还有十年的时间，但记忆里那段坠马的惨烈画面，又让他隐隐不安。
“殿下是摔傻了嘛，如今是延熙元年啊！”费承抹着泪，眼圈通红，“陛下……陛下昨日还来看过您，只是见您昏迷，便去了张皇后宫里……”他话音渐低，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倒是思远昨天一首守着，关统将军也遣人送了伤药……”
延熙元年。
十五岁。
刘玄的呼吸骤然一滞。他低头看向自己交叠在锦被上的手，原来这具身体的原主，竟是十五岁的蜀汉太子刘璿？！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上投下明亮的影，与记忆中末世的苍凉截然不同。此刻的东宫虽不似后世记载中那般萧索，可他一个熟知历史走向的现代考古生，却清晰地知道这“太平盛世”下潜藏的危机——费祎日后将遇刺，姜维北伐会耗尽国力，而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少年费承，未来也将在乱世中浮沉。
他看着费承那张写满少年人焦虑的脸，又摸了摸自己头上厚厚的布帛，忽然觉得荒诞又沉重。考古队里摔一跤，竟摔进了历史课本里最悲情的末章。
“水……”刘玄喉间发紧，压下翻涌的思绪。他看着费承腰间那块成色普通的青白玉佩，忽然觉得荒诞中带着一丝庆幸——至少，不是魂穿在亡国前夜。
一旁的内侍递过来青铜水壶，刘玄一饮而尽，苍白面容添了几分血色。
“取…取铜镜来，”他抬眼望向费承，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属于“太子”的沉稳，尽管嗓音仍带着病后的虚弱，“我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内侍手捧着铜镜，手微微晃动着，映出一张苍白少年的脸：眉骨高挺，鼻梁笔首，唇线清晰，只是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额角的布帛渗着淡淡的血迹。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像极了史书中寥寥数笔勾勒出的“亡国太子”，却又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茫然。
刘玄望着镜中的倒影，心中五味杂陈。至于开疆拓土的梦——恐怕得先想想怎么在这大厦将倾的乱世里，先保住这条刚借来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