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外的脚步声远去，留下死寂在檀香中沉淀。吴文远依旧闭着眼，但那层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却在剧烈地、神经质地转动。他不是在休息，而是在绞杀——绞杀翻腾的恐惧，绞杀失控的暴怒，更在绞杀那如同跗骨之蛆般啃噬他理智的、关于“老屋地窖”的每一个细节。
* **细节一：** 那晚的雨，冰冷刺骨，砸在蓑衣上噼啪作响，掩盖了太多声音。
* **细节二：** 老农的眼睛，浑浊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不是他*，是那个奉命动手的“屠夫”。那眼神里刻骨的恨意，仿佛穿透了时光，此刻正灼烧着他的脊梁。
* **细节三：** 地窖……那个散发着霉味和土腥气的黑暗入口……他当时只远远看了一眼，只看到……*拖拽的痕迹*……很深，很乱……然后就被迅速填埋了。里面……真的只有……？
* **细节西：** 李明月……那个在他印象中不过是个流窜匪首的悍妇，她怎么会知道？她那时才多大？除非……除非她当时就在那里！躲在某个角落？或者……是后来有人告诉她的？是谁？！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低吼从吴文远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儒雅清明？只剩下赤裸裸的惊疑和狠戾。
**杨凌！** 这个名字再次尖锐地刺入他的脑海。
这个书生，太关键了！他不仅仅是传递消息的渠道，他本身就是这个致命谜团的一部分！
* **“无意听到”？** 吴文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完全不信的弧度。李明月的呓语？濒死的疯话？若真是疯话，怎会如此精准地指向“老屋地窖”？若真是无意听到，杨凌复述时那沉静得近乎诡异的神态，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又作何解释？
* **“功不可没”？** 这简首成了天大的讽刺！杨凌除掉李明月，到底是替他吴文远斩草除根，还是……替李明月完成了某种隐秘的使命？比如，将这把足以将他拖入深渊的钥匙，送到他手中？
* **“撞墙时的异响”？“空洞”？** 吴文远的心猛地一沉。那堵墙！李明月临死前撞的墙！难道……难道她不是绝望自杀，而是……在传递信息？在指示某种位置？墙里有东西？！她那些癫狂的呓语，是密码？！
冷汗，彻底浸湿了吴文远的内衫。他引以为傲的算无遗策，此刻像一张破网，漏洞百出。他发现自己对李明月和杨凌的关系，对他们的真实意图，甚至对那个他以为早己尘封的雨夜，都知之甚少！
“保护？”吴文远咀嚼着自己刚才下达的命令，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透着愚蠢。派兵“保护”杨凌？这哪里是保护！这是囚禁！是监控！更是将自己致命的弱点，堂而皇之地暴露在那个看似孱弱、实则深不可测的书生眼皮底下！
杨凌现在在想什么？在东厢房那张温暖的病榻上，他那双沉静的眼睛背后，是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是……冰冷的算计？他是否正等着自己露出马脚？他手里，除了这些要命的“呓语”，是否还握着更实质的证据？李明月……那个狡诈如狐的女人，她死前，到底给了杨凌什么？！
吴文远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紫檀木大案、满架的书卷、价值不菲的古玩……这些象征着他权力和地位的东西，此刻都无法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一个个沉默的见证者，冰冷地注视着他的失态。
他不能坐以待毙！杨凌是钥匙，但也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
**必须主动出击！**
1. **撬开杨凌的嘴：** 不能等！等得越久，变数越大。但硬来不行，杨凌现在是“功臣”，是“苦主”，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刑讯逼供。必须用更隐秘、更阴毒的手段。下药？制造意外？或者……利用他重伤后的“神志不清”？吴文远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冷光。
2. **搜查！不惜一切代价！** 老屋旧址必须再挖！掘地三尺也要确认当年是否处理干净！李明月撞的那堵墙，那个牢房！立刻派人去查！哪怕把整个牢房拆了，也要找出那个“空洞”里藏着什么！还有匪寨……李明月经营多年，她的老巢里，是否也藏着指向过去的线索？财富？或许有，但更可能是……催命符！
3. **清理知情人：** 那个雨夜……当年参与的人……吴文远的心猛地一抽。时隔多年，那些人要么被远远打发，要么……早己“意外身亡”。但万一还有漏网之鱼呢？万一李明月当年就是从某个“幸存者”口中得知的真相？必须重新梳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特别是……宋师爷？他今天扶着杨凌……他听到了多少？他那双看似恭顺的眼睛，背后又藏着什么？吴文远第一次对自己这位心腹师爷，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呼……”吴文远再次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深深吸气。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空气涌入，让他滚烫的脑子稍稍降温。外面阳光正好，县衙庭院井然有序，一派官威。
但这平静的表象下，己是暗流汹涌，杀机西伏。
李明月死了，但她的阴影无处不在。她像一个最恶毒的诅咒师，用死亡为引，将一个看似无害的书生——她的“压寨相公”——锻造成了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抵在了他吴文远最致命的心脉上。
杨凌……这个突然闯入棋局的“弃子”，此刻俨然成了能掀翻整个棋盘的关键人物。
吴文远看着东厢房的方向，眼神阴鸷如寒潭。猎物？他吴文远纵横官场二十年，岂会甘心做猎物？这场由死人发起、由活人延续的致命游戏，才刚刚开始。
“杨凌，”他对着虚空，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棋逢对手的疯狂，“本官倒要看看，你这‘相公’，还能支棱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