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省的晨雾裹着桂花香，逆雪趴在周曼云肩头，小手里攥着半块从土豪粮仓顺来的玉米饼，口水把她粗布围裙洇出团浅黄。我踩着新收的稻草跟进祠堂，看见老铁匠正挥着铁锤，在缴获的鸦片箱上刻 “公粮” 二字，箱盖边缘还沾着没刮干净的烟膏，在阳光下泛着恶心的油光。
“赵哥！” 麻花辫姑娘抱着账本撞开木门，她胸前的 “逆雪小战士” 臂章歪了半寸，露出底下用烟袋改的手榴弹挂绳，“前山李地主家的地窖挖开了！除了二十箱烟土，还有本《佃户生死契》，上面红手印按得比血还重！”
周曼云正在给伤员换药，搪瓷盆里的镊子 “当啷” 掉进水里。她接过契书，指尖抚过那些扭曲的指印，突然抬头看向我，眼尾的淤青在晨光中像朵倔强的梅：“还记得吴忠武说的‘耕者有其田’吗？今天就从李地主开始。”
祠堂外的晒谷场上，上千流民早己聚集。他们攥着锄头、木棍，还有人举着用烟枪改的红缨枪，枪头绑的破布条在风里飘成一片红海。我踩着石磨跃上粮仓，汉阳造往腰间一插，扯开嗓门吼：“乡亲们！军阀的烟土烧了咱们的肺，地主老财的租子压断咱们的腰！现在我宣布 ——”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马蹄声。二十几个骑马的乡丁冲过来，领头的胖管家腰间别着双枪，枪口镶着珍珠 —— 正是以前严斯潘赏给亲信的 “兰脉信物”。他挥舞着皮鞭叫嚷：“谁敢分田，就跟这粟米一样！” 扬手就是一鞭，抽得晒谷场上的粟米袋爆裂，金黄的米粒滚了一地。
逆雪突然在周曼云怀里挣扎，小手指着胖管家尖叫。我这才惊觉，他后颈赫然烙着假的 “忠” 字，溃烂的伤口爬着蛆虫。周曼云摸出藏在衣襟的梅花镖，镖尾 “忠” 字在阳光下划出冷光：“当年就是这人，在桂郡烧了我家的书屋。”
“杀了他！” 麻花辫姑娘的怒吼点燃了人群。流民们举起农具冲上去，胖管家的枪响了一半，就被老铁匠的铁锤砸飞。我趁机跃上墙头，扯开粮仓大门，金黄的粟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流民们欢呼着扑上去，用衣襟兜、用草帽装，有人甚至把粟米塞进孩子的襁褓。
李地主被拖到晒谷场中央时，裤腿还沾着地窖的蜘蛛网。他望着满地狼藉，抖着的手指向我：“你、你敢动我的产业？督军不会放过 ——” 话未说完，周曼云己将《佃户生死契》掷进火堆，契书边缘的火焰跳起，映得她瞳孔通红：“严斯潘早死了，现在闽省的天，是百姓的天！”
火堆里的契书渐渐蜷成黑灰，流民们突然跪下，朝着祠堂方向磕头。一个瞎眼老汉摸索着爬过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这是我女儿的裹脚布，上面记着地主每年多收的租子... 你们是青天大老爷啊！”
周曼云红着眼眶扶起老汉，从逆雪襁褓里摸出块红糖塞进他掌心。孩子看着老人落泪，竟也跟着抽搭起来，小脸上沾的粟米粒晃啊晃，像撒了把星星。
午后，分田大会在梯田边召开。麻花辫姑娘举着木牌跑前跑后，上面用石灰写着 “赵振群队分东头三亩”“周曼云队分南山五亩”。我握着蘸了朱砂的毛笔，在流民的地契上画押，笔尖落下时，突然想起在桂郡当 “钉子户” 的日子，那时哪敢想，有朝一日能亲手给百姓分地？
“赵哥，你看！” 周曼云指着山脚下，新插的界碑连成蜿蜒的线，像道绿色的长城。逆雪被麻花辫姑娘举过头顶，小手里攥着界碑上扯下的红绸，咯咯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远处的铁匠铺传来 “叮叮当当” 的声响，老铁匠正在打制新的农具，炉火星子溅在 “逆雪根据地” 的木牌上，像撒了把火种。
黄昏时分，流民们挑着新收的粟米往祠堂赶，竹扁担的吱呀声混着孩子们的童谣，竟成了闽省最动听的乐章。周曼云靠在我肩头，逆雪的口水把她衣襟洇湿了一片，她却笑得比阳光还亮：“吴忠武要是看见现在这样，该多高兴。”
山风卷起晒谷场上的粟米粒，落在逆雪的小脸上。孩子伸手去抓，却握住了周曼云垂落的发丝。她轻轻晃了晃，逗得孩子咯咯首笑。远处的岗哨传来梆子声，西长一短，清晰有力 —— 那是梅脉的平安号，是属于这片土地的新生。
“该给孩子们盖学堂了。” 周曼云摸了摸逆雪的小脑袋，“让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读书，再也不用怕烟土和枪声。” 我点头，摸出藏在袖口的梅花镖，镖尾 “忠” 字被粟米蹭得发亮，却依然锋利如昨。
暮色浸透山林时，祠堂的炊烟袅袅升起。流民们围坐在火堆旁，分享着新煮的粟米粥，有人开始哼起《夜来香》，曲调里没了悲戚，多了份踏实的欢快。逆雪在人群里被传来传去，每个接过他的人，掌心都沾着泥土的香气，那是希望的味道，是严斯潘们永远闻不到的香气。
我握紧周曼云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远处的梯田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一片凝固的海浪。“曼云，咱们结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