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合金舱壁压迫着神经末梢。空气里消毒水和金属的冷气混合成无法呼吸的滞重。应急灯幽蓝的微光,像深海下凝冻的呼吸,勉强勾勒出林柒柒蜷缩在舱底的身影轮廓。颈侧深处植入点的烧灼剧痛如同永不熄灭的地狱余烬,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撕扯脑髓的颤栗。后背撞击桌沿产生的骨裂剧痛反倒成了麻痹中的钝响,像遥远的风暴。冷汗浸透她的鬓发,顺着苍白的颈侧滑落,在冰凉的合金板上晕开小小湿痕,带着一点未干涸的血色。
她摊开着右手。掌心微凉粘腻,是冷汗混合着干涸的奶渍和一点秦祺的血污。那枚菱形三角锥刻痕的芯片就躺在中央,坚硬的棱角清晰硌着指腹,无声昭示着它来自何方,曾驱动过何等冰冷的意志。应急灯幽微的光芒在它表面流淌,如同墓中磷火。
等我来。
那嘶哑破碎的三字箴言是锚点,是黑暗中唯一穿透厚重舱壁的回响,压过耳中连绵不绝的嗡鸣。
“哧……”
“……哐!”
舱壁外隐约传来杂乱声响。重物倒地的沉闷撞击,金属物品被用力摔碎的脆响,还有短促却极其凶狠的肉体碰撞声。声音被厚厚的合金门扭曲变形,只能勾勒出混乱的轮廓。每一次撞击都让林柒柒的心脏跟着紧缩一次,呼吸变得更加艰难。后背被顶在桌角的伤处仿佛再次被狠狠撞到,尖锐的痛感穿透麻木骤然炸开。
“唔……”她痛苦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咬紧的唇齿间泄出破碎的气音。目光不由自主地死死锁在掌心那枚冰冷的信物上。菱形的刻痕如同烙铁,灼烧着最后一丝清醒。秦祺塞进来时那决绝的力道,染血的指节刮过她皮肤的触感,清晰得如同上一秒。
外面的混乱是血与火的尾声?还是被惊醒的死局重新开始绞杀?
秦祺……
就在她瞳孔因担忧和剧痛而涣散的边缘——
“嗡——咔。”
一声极其轻微、与舱内死寂截然不同的气密阀开启音!
林柒柒猛地抬头!
厚重的合金防护门边缘亮起一圈幽绿的光带!紧接着,沉重的门板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向一侧匀速滑开一道狭窄缝隙!
光线!不是幽蓝的应急灯惨淡光芒!
是走廊里炽白炽热的照明灯光!
刺目得让她下意识闭了一下眼!
血腥味。
浓烈的、带着铁锈和汗水蒸腾气息的血腥味!
如同开闸的洪流,猛地冲进这个狭窄、冰冷的铁棺材!
一个高大的、如同血人般的身影倚在滑开的门框边缘!秦祺!
他的状况骇人到了极点!
左臂!从肩膀至肘弯,深灰色的特制防割衬衫彻底被暗沉的、近乎黑色的血污浸透!布料撕裂的边缘如同被野兽啃噬!一道深可见骨、边缘肌肉翻卷破裂的巨大刀口狰狞地暴露出来!断开的肌肉纤维和碎裂的骨茬在翻卷的皮肉间隐约可见!鲜红的、带着生命温度的动脉血如同失控的泉眼,正沿着他垂落的手臂指尖,一滴滴砸落在光洁冰冷的合金舱底上!绽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血顺着伤口边缘不断淌下,将合金舱板和他垂落的裤脚染成一片不断扩大的暗红泥泞。
右臂!之前被激光灼出的三个深黑焦孔旁边,又添了无数道被利刃切割出的、深浅不一的狭长伤口!新翻的血肉混合着灼伤焦黑的痕迹,鲜血同样在蜿蜒而下!
更可怖的是他的腰腹!一道横贯腰侧的撕裂伤几乎要将他开膛破肚!皮开肉绽,深色的血染红了大片衣衫,甚至能看到一点……惨白的、被血浸透的……疑似骨渣的碎块?腰侧的衣服也几乎被撕烂,一道长而扭曲、像是猛兽利爪留下的豁口,从左腰一首延伸到右边胯骨!
他脸上也沾满了污血和汗水泥泞,额头上一道不深的割伤正往下淌着血线,划过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角。只有那双眼睛,在乱发和血污下,依旧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熔岩冷却前最后的疯狂与精光!
他没有倒下去。
他用淌血的右臂死死撑着门框,支撑着那具己经不形的躯体。剧烈起伏的胸腔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般的闷响,每一次都让腰腹那道致命豁口渗出更多的鲜血。
他的视线穿透弥漫的血腥气,死死钉在舱底那个蜷缩着的、面色惨白如纸的身影上。当看到她费力地睁开眼,当目光相遇的瞬间,他绷紧的下颚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缝隙。
一个极其短促、几乎被血污淹没的气音从他紧抿的唇缝中挤了出来。不是名字,更像是一种喉骨振动带出的确认:
“……柒……”
声音低哑得几乎碎裂,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的身体似乎因这声确认而松懈了最后一点强撑的意志。那具支撑着门框的残破身躯无法抑制地晃了一下!失去平衡的瞬间,他沾满血污的手猛地向前一探,却不是去扶墙——
林柒柒的心脏在那一瞬几乎停止跳动!她甚至忘记了后背的剧痛,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伸出了手!
冰凉的指尖!
在布满血迹和污秽的光滑舱底!
终于!隔着不足半尺的距离!
碰触到了一片炽热、粘稠、却带着坚实骨感的手背肌肤!
指尖触碰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冻结、拉长、凝成一枚琥珀。
粘稠滚烫的血顺着指缝流淌下来。
带着令人窒息的铁锈气。
带着疯狂搏杀后的余温。
带着一种足以将灵魂都灼伤的……
真实感。
秦祺像是被这微凉的指尖触碰点燃了最后一点生息。他那双燃烧着火炭般的眼睛里,锐利的精光在接触到她指尖冰凉的瞬间,如同沸水泼雪,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消融、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被巨大疲惫彻底吞噬后的空茫。
他高大却残破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前扑倒!沉重的冲击力带着血雨腥风砸向合金舱底!
“秦祺——!!!”林柒柒的嘶喊破开喉咙!再也顾不得后背的剧痛,她猛地扑身向前!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去接!
“砰!”
重物砸落!
冰冷的合金地板震颤!
林柒柒被他下坠的重量带得一同摔倒在地!后背撞伤的剧痛如同炸开的玻璃罐,碎片瞬间贯穿了西肢百骸!可她根本顾不上!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翻过身,让自己垫在下方!秦祺染血的、滚烫的头颅重重撞在她颈窝!新鲜而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干净气息和汗水味,如同海啸般淹没她的鼻腔和意识!
触手所及,冰冷的是合金地板,滚烫的是他湿透的、被血浸染的衣物下紧绷炙热的肌肉,以及那如同失控泵机般疯狂搏动的心跳!那心跳撞击着她的胸口,如同濒死的猛兽最后的咆哮。
“呃……”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模糊的、被血沫堵塞的低哼。
“秦祺!秦祺!”林柒柒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毫无预兆地混合着他额角滚落的热血淌下。她用尽力气支撑起上半身,沾满血污的手抖得不像话,试图去捂他左臂那道泉涌般的可怕刀口!温热的液体立刻浸透她的掌心,顺着指缝涌出来!捂不住!根本捂不住!
“来人!救命!救命啊——!!!”她抬起沾满血和泪的脸,朝着那扇滑开的合金门缝隙,用尽生命中所有的气力发出嘶声裂肺的哭喊!
警笛声从未停歇,此刻如同接到命令般陡然变得尖锐刺耳,由远及近!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汹涌潮水,骤然响彻整个楼层走廊!刺眼的红蓝色灯光在合金门外的光影中疯狂旋转变幻!
几束强光手电刺破弥漫在舱门口的浓重血腥气味,精准地投了进来!
“伤员!这里!两名重伤员!”有人在大声疾呼。
数名穿着防弹背心、全副武装的警员身影如同猛虎般冲进狭窄的储藏间!后面跟着穿着白大褂、抬着担架和急救箱的医务人员!
“担架!快!”
“小心!左边胳膊!动脉断了!”
“加压包扎!快!止血带!!快上!!!”
嘶吼声、脚步声、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止血带被暴力缠紧的撕扯声瞬间塞满了狭小的空间!两名警员极其谨慎而迅速地从林柒柒颤抖的身体下将昏迷的秦祺小心地移上担架!鲜血瞬间染红了担架!
“女士!你伤到哪里了?”一个医务人员冲过来检查林柒柒的状况。她后背的血迹己经浸透了薄薄的衣物。
林柒柒的目光却死死追随着被抬走的秦祺。她任由医护人员将她扶上另一副担架,冰冷的酒精棉擦拭过她脸颊的血迹,带来微弱的刺痛。
就在担架被抬起,她即将被抬出这个弥漫着血腥炼狱般景象的合金棺材时——
她的视线,最后扫过冰冷的合金舱底。
昏暗光线中。
一小片凝固的、边缘不规则的血泊中心。
一枚沾染着粘稠血污、闪着微弱幽蓝光泽的菱形金属片,正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安静得如同深渊的独眼。
那是秦祺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塞进她手中的——
所有疯狂的开端。
所有真相的信物。
所有……尚未结束的烙印。
担架被抬出舱门,走廊刺目的光线瞬间笼罩下来。救护车顶灯旋转的红光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如同涂了一层怪异的胭脂。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秦祺滚烫的血和他最后支撑的力量。
而掌心深处——
一片冰冷刺骨。
是那枚被血液浸透的、通往未知地狱的钥匙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