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牛拉着那辆咯吱作响的木板车,终于停在了镇高中的铁栅栏门前。
父亲跳下车时,破旧的解放鞋陷进泥里,发出"吧唧"一声响。
他掸了掸打着补丁的藏蓝褂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你娘给你烙的饼,掺了红糖的。"
牛车上堆着的铺盖卷沾着稻草屑,父亲扛着它头也不回的往宿舍楼走去,路是熟的不能再熟悉了。
"哞——"楼下的老牛突然叫起来,父亲像被鞭子抽了似的浑身一抖,催促了我赶紧收拾收拾。
他胡乱抹了把额头的汗说:“我得赶紧往回走了,不然你林爷爷不带等我的。
他左脚那只露出大脚趾的袜子在我眼前一晃,人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农村人都是这么的朴实,不拖泥带水。
我趴在寝室的廊窗台上,看见父亲奔跑时裤管扬起的泥点,像一串褐色的流星。
首到看不见身影!
牛车转过影壁墙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
似是牵挂,又似不舍。
寝室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土腥味。
我开始归拢带来的一些物品!
把床板上的灰尘擦干净,从空间里拿出一个单人的海绵垫铺在板子上。
又拿出类似的一床被子,叠好。把日用品都扔到空间里,拿出一套符合这个时代的。
梧桐叶飘进来,盖住了我鞋面上那个补丁。
穿上新拿出的布鞋穿上。
收拾好后,我就背着书包往教室走去。
教学楼走廊的墙皮剥落成中国地图的形状。
我的脚步声惊起了拐角处谈笑的两个人,穿绿军装的红卫兵袖章一闪,他们手里捏着的相片迅速塞进了口袋——我瞥见半截长辫子,可能是某个女同学被剪头发前的留念。
"报告!"我的声音撞在教室门上,惊醒了后墙黑板报里画的红太阳。
班主任王老师的粉笔停在"服务"的最后一捺,她扶眼镜时,腕上的上海表反射出一道白光。
全班穿带布丁衣服的不在少数,只有学习委员穿着一套布拉吉——她父亲是供销社主任。
同桌陈慧激动的手舞足蹈,我也被她的热情感染,心情愉悦。
下课铃响时,操场的高音喇叭突然播放起《大海航行靠舵手》。
陈慧的呼吸喷在我耳垂上:"妙妙,我跟你说,林来弟被她家人领回家去了,听说她父母把她嫁给镇里的一个工人,给她弟弟换彩礼......"她突然噤声,目光越过我肩膀。
我转头看见教室后门玻璃窗外,政教处主任的宽边眼镜正反着冷光。
操场新刷的标语牌底下,几只蚂蚁在搬运死蟋蟀。
远处有辆解放卡车驶过,车厢里站着几个戴高帽的人,车帮上"打倒牛鬼蛇神"的标语墨迹未干。
陈慧突然拽我衣角:"快看!"顺着她手指,我看见围墙外田埂上,一个穿红棉袄的身影正追着辆自行车跑,像团跳动的火焰——不知怎么,是这样刺眼。
梧桐叶又落下来,盖住了土地上的蚂蚁队伍。
这个时代处处危机!
这样的事情以后见的只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