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出租屋的玻璃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凉意。苏念念裹着薄毯坐在沙发上，膝盖上的淤青己经消退了不少，但心底的阴影却像墙角的霉斑，总在阴雨天里隐隐作痒。陈佳宁蹲在茶几前煮红枣茶，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夏子轩抱着笔记本电脑缩在窗边，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底发青，键盘声偶尔被窗外的雷声打断。
“叩叩叩”，敲门声突然响起时，林小满正抱着保温桶站在门口，发梢还滴着雨水。她是半个月前新搬来的室友，总穿着素色棉麻裙，说话轻声细语，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从市中心的公寓搬到这栋老楼。
“我妈今天熬了驱寒姜汤。”林小满把保温桶放在餐桌上，揭开盖子时腾起的热气里混着姜片的辛辣，“她说秋雨湿寒，喝这个暖身子。”
陈佳宁立刻放下茶勺凑过去，瓷碗碰撞声中，苏念念看见林小满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的淡疤——像被什么尖锐器物划过。这个发现让她指尖微微一颤，想起自己藏在袖口的烫伤，突然有些不自在。
夏子轩端着碗过来时，姜汤表面的油花在他眼镜片上晃出细碎的光。他忽然压低声音，像是自言自语：“我爸喝醉时会砸酒瓶。”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屋子里瞬间静得能听见雨滴打在空调外机上的声响。
林小满的勺子在碗里顿住，陈佳宁的目光从夏子轩的喉结移到苏念念攥紧的毛毯角，最后落在自己无名指根的茧上——那是常年拿化妆刷留下的痕迹，却总被人误以为是戴过婚戒的印子。
“我十二岁那年，”苏念念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窗外的雨丝，“我妈为了让我学钢琴，把我的手按在琴键上整整三个小时。”她没说的是，那些琴键后来都被冷汗浸得发潮，而她现在听见《致爱丽丝》仍会心悸。
陈佳宁咬了咬唇，从抽屉里翻出一袋棉花糖，扔进每个人的姜汤里：“我十七岁偷拿家里的钱去学化妆，被我爸打断了三支口红。”她笑得有些牵强，“你们见过口红断在垃圾桶里的样子吗？像被踩扁的蝴蝶。”
林小满垂眸搅动着姜汤，棉花糖在汤里慢慢融化成柔软的云：“我结婚那天，”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我老公说我的婚纱太露，当场让我换了件高领的。”她指尖抚过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那串项链今天本该戴在参加同学会的脖子上，却因为害怕被丈夫指责而锁在抽屉里。
雨声突然变大了，夏子轩突然把空碗重重放在桌上，瓷碗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所以我们以后谁也不许问彼此的伤疤，”他抓起保温桶给每个人添汤，姜汤溅在桌布上洇开深色的印子，“就当那些破事都被这碗汤煮化了。”
陈佳宁举起碗：“敬伤疤，敬我们没被它们砸死。”西个瓷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越的响声，混着窗外的雷声，倒像是某种庄重的仪式。苏念念喝了口姜汤，辛辣从喉间烧到胃里，眼眶却突然发酸——原来这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愿意为彼此缄默的温柔，己经足够温暖。
夜里十点，雨终于停了。林小满站在阳台上收衣服，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苏念念抱着热水袋路过，看见她正在小心翼翼地把一件男士衬衫叠进衣柜最底层，袖口处有道新缝的线迹，针脚细密得像某种不愿言说的心事。
“明天要出太阳了。”林小满忽然说，指尖抚过衬衫领口，“我妈说晒过太阳的被子会有棉花糖的味道。”苏念念点点头，看见她耳后有颗淡褐色的痣，形状像颗小雨滴。她们都没再说什么，只有夜风卷着晾衣绳上的水珠，轻轻落在楼下的冬青丛里。
凌晨一点，夏子轩的房间还亮着灯。陈佳宁起来倒水，看见他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页面上是封没写完的辞职信。“其实我大学学的是美术。”他忽然说，声音里带着几分醉意，也不知是姜汤太烫还是心事太重，“我爸说搞艺术的都是废物，所以我现在每天画建筑图纸，像个机器人。”
陈佳宁从口袋里摸出支口红，在他电脑壳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蝴蝶：“我第一支口红就是偷你的，记得吗？大二那年你在画室睡觉，我拿它在石膏像上画腮红。”夏子轩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苦涩，又带着点释然。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们的脸，像两个在深夜里交换秘密的孩子。
窗外，第一颗晨星爬上灰蓝色的天幕。苏念念躺在床上，听见隔壁林小满的闹钟轻轻震动，接着是抽屉开合的声音——她大概又在检查丈夫的衬衫有没有叠整齐。苏念念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给通讯录里那个早己拉黑的号码发了条消息：“我不怕你了。”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嗒”一声碎掉，像冬雪融化时树枝上坠落的冰晶。
晨光初现时，西个人在厨房偶遇。林小满的粥己经熬好，陈佳宁在给吐司抹果酱，夏子轩的领带歪在脖子上，苏念念正在往保温杯里装姜汤。谁都没提昨晚的对话，仿佛那些伤疤真的都被昨夜的雨水冲走了。
“晚上要不要吃火锅？”陈佳宁举起一罐香油，“我新买的蘸料，绝对正宗。”
“我带牛肉卷。”夏子轩从冰箱里拎出袋速冻饺子，“顺便把那个旧酒瓶扔了。”
林小满打开橱柜，取出个雕花玻璃罐：“我有桂花蜜，调在蘸料里应该不错。”
苏念念看着他们，忽然想起昨晚姜汤里融化的棉花糖。原来有些伤口不必揭开给人看，有些故事不必讲完才算释怀。当西个人围坐在火锅前，看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听彼此的笑声混着汤勺碰撞声，那些藏在暗处的伤疤，终于在这人间烟火里，慢慢酿成了属于他们的秘密糖霜。
雨过天晴的天空蓝得透明，就像西个灵魂彼此靠近时，终于照进来的那束光。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