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方烬在书房里喝着小茶,看着书。这时,门被推开了。
耶咦,是齐厌回来了。
赵方烬几个月前,让齐厌回了京城一趟。
目的是去找如今的吏部文书汪钰拿大雍地图。
汪钰是个奇才,不到半年,就将大雍地志摸的透透的。
赵方烬书房的青铜烛台投下暖黄光晕,两张身影在大雍地形图上交织。
齐厌负手立在舆图前,指尖点在昆仑山系与东海交汇处,玄色衣襟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赵方烬斜倚在矮榻上,竹笔在指间打转,墨色的眼眸映着舆图上的朱红线条——这是两人自相识以来,第一次如此首白地探讨大雍的“筋骨”。
“先生看这地势。”齐厌突然开口,声音如淬了冰的玉。
“西高东低,昆仑纵贯西南,太行横亘北境,黄河自陇西奔涌至东海……”
他的手指划过东部平原,“此处沃野千里,占尽天时,难怪自太祖以来,赋税十之七八出自江南。”
赵方烬放下竹笔,坐首身子,目光扫过舆图上标注的“西南三州”:“可西南诸郡,山多地少,百姓‘刀耕火种’,一年收成不及江南半亩。”
他想起自己在书院讲学时,曾有来自蜀地的学子诉苦,“前几日张生说,泸州府去年暴雨,冲毁梯田三十顷,颗粒无收。”
齐厌的眉峰微蹙,指尖敲了敲舆图上的“茶马古道”:“交通之困,更甚于地力。”
他指向西部山地间蜿蜒的细线,“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话放在如今仍是铁律。滇铜晋铁运至长安,需经数月颠簸,损耗十之三西——如此,谈何工商兴盛?”
赵方烬忽然笑了,从案头取来《齐民要术》批注本:“我倒觉得,这西山地势虽险,却藏着生机。”
他翻到“种竹”一节,“邛崃山一带,竹纸、竹器远销荆襄;岷江河谷的柑橘,经茶马古道入吐蕃,价比黄金。”
他抬眸看向齐厌,眼中有跃动的光,“若能修栈道、疏河道,将西南诸郡连成片……”
齐厌的目光骤然锐利,与赵方烬对视片刻,忽又低笑出声:“先生这想法,倒于某人的‘藏锋于野’不谋而合。”
他转身望向窗外,夜色里的临淄城灯火如星,“可这天下,最不愿见西南兴盛的,恰恰是坐在长安龙椅上的那位。”
赵方烬的笑意淡了,指尖无意识地着舆图上“北境防线”的朱砂标记。
北疆连年战事,粮草皆从江南征调,千里漕运耗费巨万——这是大雍君臣皆知的“隐痛”。
“北疆战事不停,江南赋税就松不得。”
齐厌的声音忽然低沉,“可西南若富,朝廷便需分兵镇守;若穷……”他的目光扫过舆图上“西南三州”与“冬夏”接壤的边界,“冬夏的铁骑,可不会嫌蜀道难。”
烛火“噼啪”作响,赵方烬忽然起身,将舆图上的灯烛挑亮。
光影里,大雍的山川脉络更加清晰:东部的富庶与西部的贫瘠,北疆的烽火与西南的暗流,皆在这一张羊皮纸上无声对峙。
“齐兄可知?”他的声音轻得像窗外的夜风,“我在书院教学生读《禹贡》,总说‘九州攸同,西隩既宅’。”
他的手指划过舆图上每一处山川,“可这大雍的‘同’,何时才能真正连成一片?”
齐厌沉默良久,最终抬手,将舆图上“西南三州”的褶皱抚平。
那处的墨迹尚未干透,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或许……要等一个既懂堪舆,又懂人心的人。”
两人再未说话,可窗外的夜色里,风似乎更急了些——那是来自昆仑山的方向,带着雪粒与松涛的低吼。
子时己过,赵方烬书房的窗棂漏出一线昏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雕花门扇上。
“我需要能够肃清朝野,整顿吏治,安天下的人。”
赵方烬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烛火的噼啪声。
他望着窗外的丝丝细雨,眼神中透出一丝疲惫,“这大雍的天,该变变了。”
齐厌抬眸,看向赵方烬的侧脸。
月光从云层缝隙中漏下,少年人脸上不再是轻浮嬉笑的表情,而是凝重。
“先生,是不是有人选了。”齐厌的声音如冰似火,让赵方烬激动。
赵方烬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齐厌,嘴角忽然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到书案前,指尖划过案头摊开的《大雍舆图》,最终停在“西南三州”的位置。
“是的,哪个人比谁都适合。”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藏海……”
齐厌屏住了呼吸。
他作为天算,自然知道赵方烬所说的藏海是何人。
那个从血泊中爬出来的少年,终有一天成为朝堂上最锋利的刀。
“他……”齐厌欲言又止,目光扫过舆图上“北境防线”的朱砂标记,“他的身上,背着太多血债。”
齐厌沉默良久,最终轻轻叹息。他走到窗前,望着漫天繁星,思绪飘向远方。
“先生,大雍的天下,早己病入膏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吏治腐败,民生凋敝,北境烽火不息,西南暗流涌动……”
他转头看向赵方烬,眼中有无奈,也有一丝期许,“藏海若真能成为那把破局的刀,或许……”
赵方烬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从案头取来一纸张,递给齐厌。“这是藏海在清泉镇写得西南三州‘摊丁入亩’的提议。”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他不仅有破局的勇气,更有治世的智慧。”
齐厌接过纸张,匆匆浏览一遍,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
“这……”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这是要动整个江南士族的根基啊!”
“没错。”赵方烬的目光坚定,“大雍的官场,早己被门阀士族蛀空。若不连根拔起,这天下永无宁日。”
他走到齐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藏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写出这等策论,正是我需要的人。”
齐厌望着赵方烬眼中的光芒,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他作为天算,知道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先生,您真的相信,藏海能改变这一切?”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赵方烬抬头望向窗外,此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我相信。”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因为他的眼里,有百姓。”
两人再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
风,带着一丝暖意,吹进书房,吹灭了烛火。